第七章 这人生啊,就是一场奔跑(3) (第3/3页)
命吧。人啊,不能赶尽杀绝。”把猎枪递给范少山前,范老井还用袖子擦了擦枪托。范老井说:“老伙计,咱俩分开了。三十多年了,还有点儿舍不得。”范老井叹一声,转身,撅嗒撅嗒走了。三十多年了,枪就像长在了范老井的肩膀上,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范老井走在街上,肩膀上空荡荡的。范老井有点儿不像范老
井了。
白羊峪的范老井,一个猎人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泰奶奶病了。浑身没劲儿,躺在炕上,起不来。范老井去看她,泰奶奶强撑着,坐起来。吃力地笑笑。说:“俺头发乱,老井你没笑话俺吧?”范老井心头一热,说:“不乱,不乱,你总是那么好看。”范老井想给泰奶奶把头梳好,看见纂儿罩破了,就回鹿场他的小屋去找。前头说过,纂儿罩那物件已经淘换不到了,是范老井当年特意留下来,送给泰奶奶的。上回他送泰奶奶两个,都破了。范老井就想着小屋的别处是不是还有。范老井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个小红口袋,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两个。他回到学校,给泰奶奶梳好头,戴好纂儿罩。泰奶奶照照镜子,笑笑:“老井,你有心了。”范老井不说话,眼前浮现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高跟鞋哒哒踏响了泰家大院的石板,哒哒,哒哒。泰奶奶,你就是永远的泰奶奶。
范老井扶着泰奶奶去了教室。礼拜天,校园里空荡荡的。一帮麻雀落在操场上,啄着散落的花草种子,没有学生,欧阳老师也去了镇上买东西。一切都很安静,只有范德忠和泰奶奶在走,他俩的身影也在走。阳光很好,时间仿佛凝固了。走进教室,泰奶奶走向棺材。日头透过窗子,落在棺材上,鲜亮鲜亮。泰奶奶扶住了棺材板,摸着,脸上笑靥绽放了。她说:“老井,打开。”范老井掀开棺盖,现出淡红色的木质,细细密密的纹理,一股松树的香气扑鼻。这是上等的红松啊。泰奶奶扶着范老井的手,迈进了棺材里,躺下了。泰奶奶说:“还是躺在这儿,最舒服。”范老井站在棺外看着,看着看着,眼里就有两条浑浊的蚯蚓爬了下来。范老井说:“泰奶奶,不到时候,老天爷都不收你。好好活着吧,你还不到一百岁呢!”泰奶奶说:“老井啊,你不知道俺心里头苦啊?男人没了,儿子没了,儿媳没了,闺女没了……老天爷啊,你把一个现世的老太婆留在世上干啥呀?”范老井说:“泰奶奶,你还有重孙女啊!”泰奶奶说:“黑桃已经交给少山了。这些日子俺也见了,他对黑桃就像自己个的亲闺女。把重孙女托付给他,俺能合上眼了,两腿一蹬,舒舒服服地走了。”范老井陪着泰奶奶唠嗑,从白天唠到傍晚。一个棺材里,一个棺材外,一个老爷子,一个老奶奶。这中间,范老井拿来了鹿血,让泰奶奶喝了,又用鹿茸炖了鸡汤,给泰奶奶吃。泰奶奶全身暖了,有劲儿了,爬出了棺材,到办公室备课去了。
范老井坐在办公室门口,点着烟袋锅,一个劲儿地吧唧着。
泰奶奶念叨,孙子孙媳的一张合影找不到了,可能是丢在黑羊峪了。范老井想着照片是泰奶奶的念想,就去了黑羊峪。这时候的黑羊峪已经没有人家了,都搬走了,到处是破败的房子,破烂的家具,散散落落着。一只鸡没被主人带走,在街头溜达。范老井叹一声:“一个叫黑羊峪的地方,说没就没了。”范老井去了泰奶奶家,在屋子里翻来倒去,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是一张男女合影,年轻啊,都笑着。这就是泰奶奶的孙子、孙媳,黑桃的爹娘了。年纪轻轻,也说没就没了。这人世间啊,就是个血盆大口,一不留神儿,一口就把你给吞了。范老井把照片擦干净,揣在兜里,往外走。忽然,他愣住了。厢房屋子的炕上,卧着那只狼,那只瘸腿的狼,那只和他交过手的狼。他看着狼,狼也看着他。看得出,村里还有散落的鸡,狼的日子混得不错。范老井说:“老伙计,俺的枪没了,上交政府了。你想吃俺就吃俺,别嫌味儿重。你若是不想吃俺,俺想跟你做个朋友。中不?”狼走了出来,从范老井身边走了过去,卧在了日头下,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
范老井说:“愿你和俺都好好的。俺走啦。”
范老井走了。
老狼喷着气,突然站了起来,目送着范老井的身影远去
走着走着,范老井抹了一把眼泪,念叨着:“俺流的哪门子
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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