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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简介

    入伍 (第2/3页)

还坏的心情从管理员那里出来,自言自语地骂着:“真倒霉,这倒霉的工作。”

    空中没有一点风。一切都像被一种灰色的、不透明的东西沉重地压住而且锁住了。

    一个通讯员牵着两匹马站在大门口等他。

    “跟客人去的是你么?赶快准备走吧。我今天还要回来的。”

    “好吧。”

    三个新闻记正在把一些东西往外抬,看见他来了,便都停下手来。他一件件把东西往马背上放。

    “那匣子别让东西压住……”

    “这包袱扎得牢点。”

    一个不认识的战士和通讯员走来帮他。

    宣传科长也来了,向着通讯员说:

    “你认识路么?到合口,朝南大路,翻过前边小山便是平原了,到了平原就当心,你看要是早就回来,要是迟了,就留在司令部。我们今夜是要移动的。”

    不过杨明才心想:“我是要住几天的呵。”

    宣传科长又劝徐清不要走,看见徐清很执拗,便顺着他说到团部去也好,团长很希望他能去多照几张相。

    “我很希望你早日回来。”章耿清紧握了他的手。

    刘克勤把徐清往怀里搂了一下,“祝你成功!”大声说了。

    徐清像一个刚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似的向他们挥着手,挥着手中的棉军帽,迈开大步,在马前边走出小村的口子了。

    “这鬼天气要不下雪我输一只头。”杨明才瞅着天空,心里这么想。

    徐清仍旧保持着一种得意,好像已经做过一种勇敢的事迹一样,他现在正勇敢的朝团部去。他听说团部已决定在三天之中要有一次准胜利的战斗,他不但想去看看打游击仗,拍几张照,并且希望要是自己真可以在这里混的话,他很想留下来。他心底里有一个矛盾,他一想到他过去的一个同学现在冀中领了几千人,做队长,他就觉得他实在是可以有比这更大的前途,他希冀着能有这样的机会,他也在找这样的机会。不过他觉得还有一点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踌躇,这种说不清的感情常常苦恼着他。他现在是勇敢地走向团部去了,所以觉得是胜利的。

    团长是看见过的,一个二十三四岁的乡间青年样子,不穿大衣,棉衣上罩一件洗退了色的单衫。手脸也洗得很干净,微微带点羞涩和拘束,但他们知道他不在这几位新闻记面前的时候,一定极为顽皮。然而徐清总怀疑的想着,他真的打过那么多的胜仗,而且还独立的作战么?他又给自己作决定,要求发展,只有在这规模小的、活动范围较小的地方开始。

    “新闻记先生,骑马嘛,路很远呢。”通讯员已经骑上了后边的马,他斜挂着一杆匣子。

    “哦,对,不过,你呢?”但他还没有等杨明才的答复,便站在路边,做出一副要跳跃的样子。杨明才等着他上了马,便在路边走着,慢慢就落在后边了。他看着通讯员的后影,禁不住这么想:

    “到团部也好,我就要求留在那里,通讯员做不成,还是到班上去,没有步枪,拿梭镖也成。”

    到前方来后,不管到什么地方,即使是运输马匹困难的时候,他们总是有马骑的,所以徐清现在也能骑马了,他常常鞭着马小跑着,虽是小跑也颇使人感觉到飞腾的意味呢。

    他轻松地在马上横过腰来,看见落在后边的杨明才的影子很小了,他提议下马休息,他很愿意多爱惜他一些。

    于是他又拿“你是什么时候参加队伍的,你是什么出身……”等等的话来问通讯员。

    翻过了小山,到了山脚下,有几家老百姓在山口上住着,徐清吵着肚子饿了。他的肯出钱的派头,常常能引起欢喜沾点小利的老百姓很逢迎他,他们忙着烧火,忙着搜罗鸡蛋和葱蒜。他们三人饱吃一顿面条。

    “新闻记先生,我看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通讯员向着那躺在热炕上的徐清说,他手里刚燃上一支烟,露出一副陶醉的迷蒙样子。

    “还有多远,到合口,老乡?”

    “嗯,不远,十多里路。”

    “还好,不要紧。”

    “不是,我今天还要赶回去呢。”

    “呵……”

    走到门外边的时候,徐清也感觉得有些太迟了。但他们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所以仍得慢慢走。走到合口的时候,已经黄昏了。

    好些老百姓都在往外边搬东西,老百姓告诉他们,队伍已经开走了,命令他们上山去。村子上还有几个留在这里的战士,他们说队伍刚走,可以追上去的。看他们的样子很清闲,问他们走不走,又说看情形;通讯员的意见是三个人都转去。杨明才坚持要追队伍。徐清没有一定的见解,很愿意留下来,因为天要黑了,而这里还有几个战士,他不愿说出来,又怕这里的人不欢迎。结果固执着的杨明才胜利了,于是他们急忙向队伍走过的大路上走去。

    在说不出的焦急中,黑暗像一张网似的,轻脚的、不使人觉到的一步步包围拢来,天一黑,风便像惊醒了似的,开始无声地刮起来了。盼望着宿处的马,扯长了声音嘶叫着,在这落漠的、黑下来的田野上。

    徐清想找几句话来说,但他说不出,有一个幽暗的东西在咬着他。

    老早就模糊的看见有一个村庄,越走近倒越看不见,一片黑把什么都遮住了。

    愚蠢的杨明才在马后边放开大步走来,而且哼着一个家乡的小调。

    马把他们引到一个村子上来了。跟着狗叫有人在门后边偷瞧。他们意识到了失望。

    “老乡,我们是八路,请问队伍过去了没有?”

    “过去个把钟头了。”门缝里边有人答。

    “请问村子上有没有我们的人?”

    “摸不清,老百姓也走了大半呢。”

    “那末我们还是走吧?”通讯员把头掉转来向着徐清问。

    “天这样黑,走错了呢?今夜是否追得上队伍呢?”勇敢的徐清已经没有了主张。

    “黑夜走路怕什么。有三个人呢,通讯员有家伙,遇见敌人就干。”杨明才讨厌的这么说。

    徐清恨不得骂他,要是刚才住在合口,也许比这里好,都是他要来的。前进是不能的,要是追不上队伍,又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摸索,实在有些害怕。他不愿走,他要住在这里等天明,这里有人烟,多几个人总好些。

    杨明才是不能太固执的,通讯员也没有办法,他们三个人喊开了一家店,找着一个住处。现在老百姓又在替他们煮稀饭了。杨明才要跟着通讯员到外边去打听消息,徐清也不肯。他们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摊开了铺,挤在一块,休息了。

    四

    “起来!跟我走!”这声音像把刀似的插进了徐清的身上,他一跳就坐了起来。

    “你睡得好!枪子快打进村来了,你还打呼哟,快起来走!”

    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把徐清的心往下拉,他的身子也在往下沉:“日本人打来了!”

    他坐在被窝里不动弹。

    “把衣服穿起来吧!”杨明才在黑处递过他的大衣。他刚把手套进去,呼的一声,一颗子弹在屋顶上的空气里猛烈地、急速地划过去了,他的手又垂了下来。

    杨明才拖他出了被窝,他穿好衣鞋,枪声更密了。

    他跌跌撞撞在杨明才后边逃到后院里。

    “我知道路,我先就看好这里有一条路的,他妈的料不到这样快。”杨明才说。

    村子里的狗叫起来了,有人在黑暗中跑。门外边有一些垃圾堆,有些废木料,脚底下总是不知踢到一些什么东西。他们听到东边有很多马蹄声,枪子夹在中间往村子里飞,有的像放鞭炮,有的像爆豆子。

    “他妈的,通讯员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叫他牵马在这里等的,管他娘,不等了,咱们走吧,冲出去,冲到对面林子里去,那黑洞洞的就是树林子呀。”杨明才说。

    “不要慌,快点,你抓牢我的手嘛,当心,前边有条沟,看见没有,等着,让我先跳过去。”杨明才一使劲跳了过去,“来,跳过来,快,快些嘛,咳,急死人了。”

    这是条已经干涸的小沟,大约有五尺来宽,五尺来深,徐清坐在那里,冤枉的、费力的用了许多方法。

    “你使劲嘛,你不使劲,我走了。看,鬼子来了。”

    徐清先滚到沟里,又从沟里往上爬。杨明才几乎连自己也掉下去,好容易把他拖上来,拉着他拼命往林子里跑。

    村子里闹起来了。手电光骇人,划过黑暗向四方探照。

    “不要急,这里没有鬼子,不过还得冲,冲出五里地就好了。”

    徐清觉得小腿肚子痛极了,思念那匹马,他实在跑不动了,但又不敢不跟着跑。

    声音已经渐渐听不见了,枪声也停止了,偶尔还有稀疏的几响。他们越过了一条河。他们在冰上跑,水在冰底下流。河边上一些冻住的石头,常常绊住徐清的脚,他跌了好几次,头磕在凝固的沙地上,他爬不起来,要求休息一会儿。

    杨明才怜悯地望着他的黑影说:“第一次听枪声是有些怕人的。”但杨明才接着又骂起通讯员来了:“这死人,要他等我们,他也不等,要有支枪,老子什么也不怕。这小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有马,他要回去也容易。新闻记先生,你分辨得方向出来吗?我们应该往西北走。要往东南,就糟糕。”

    天上还是墨黑的,分不出东南西北,杨明才把那记者拖了起来,迎着刺骨的寒风,他们继续奔逃。

    走到一个山脚下,徐清又停下了。杨明才焦急地说:“咳,上去了再停吧。这里靠不住,等下枪一来,你又怎么得了?”他们沿着小路往上爬。路两边的地是耕过的,路边常常会碰着一些高粱的根。杨明才把徐清引到一个凹处。他把他留在那里,说了一声:“就在这里等我,不要动。”他就跑走了。

    徐清忽的在黑暗中见不着这小个子,好像自己变成了一片枯叶似的,随风飘荡,没有着落。他开始瘫坐在那里,后来又站了起来,尽力用眼睛在黑暗中搜寻,搜寻着杨明才,也搜寻着说不出名字的许多许多东西。他的听觉神经紧张到不能再紧张了。他辨别着风的每一脚步。有时他甚至想跑了,他觉得围在他周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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