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第2/3页)
十岁;她虽说已经三十二岁了,可是即使现在他也不能在回忆中搜出一个难看的印象;不久,他又牵了驮着老婆的小驴回来了。什么地方埋葬过他的一岁的儿子,什么地方安睡着他四岁女儿的尸体,无论在怎样的深夜他都能看见;而且有一年多他们在这沟里只能在夜晚才动作,那个小队长不就是被打死在那棵大榆树边的么?那时他正在赤卫队。他自从做了指导员以来常常弄得很晚才回家,而这些过去的印象带着一些甜蜜、辛酸和兴奋来抚慰他。他实在被很多艰深的政治问题弄得很辛苦,而村乡上的工作也的确繁难,因此他对于这孤独的夜行,虽不能说养成为一种爱好,但实在是并不讨厌。
两边全是很高的山,越走树林越多,汩汩地响着的水流,有时在左,有时在右。在被山遮成很窄的一条天上,有些冷静的星星眨着眼望他。微微的南风,在身后斜吹过来,带着一些熟悉的却也分不清是什么的香味。远远的狗在叫了,有两颗黄色的灯光在暗处。他的小村是贫穷的,几乎是这乡里最穷的小村,然而他爱它,只要他看见那堆在张家窑外边的柴堆,也就是村子最外边的一堆柴,他就格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并且常常以为骄傲,那就是在这只有二十户人家的村子里,却有二十八个共产党员。
当他走上那宽坦的斜坡路,就走得更快了,他奇怪为什么这半天他几乎完全把他的牛忘记了。他焦急的要立刻弄明白这个问题:生过了呢,还是没有?平安无事呢,还是坏了?他平日闲空时曾幻想过有一条小牛,同它母亲一模一样,喜欢跳跃。他急急地跑到家,走向关牛的地方。
二
第二次从牛栏回来后,老婆已经把炕收拾好,而她自己并不打算睡,仍坐在灶门前。她凝视着他,忍着什么,不说话。但他却看出,在她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埋伏得有风暴。习惯使他明白,除了披上衣,赶快出门是不能避免的。然而时间已经晚了,加上他的牛……他不能出去,他嫌恶地看着她已开始露顶的前脑,他希望省去一场风波,只好不理她,而且在他躺下去时,说:“唉,实在熬!”他这样说,为的表示他不愿意吵架,让女人会因为他疲乏而饶了他。
然而有一滴什么东西落在地下了,女人在哭,先是一颗两颗的,后来眼泪便在脸上开了许多条河流不断地流着。微弱的麻油灯,照在那满是灰尘的黄发上,那托着腮颊的一只瘦手在灯下也显出怕人的苍白,她轻轻地埋怨着自己,而且诅咒:
“你是该死的了,你的命就是这样坏呀!活该有这么一个老汉,吃不上穿不上是你的命嘛……”
他不愿说什么,心里又惦着牛,便把身子朝窑外躺着。他心里想:“这老怪物,简直不是个‘物质基础’,牛还会养仔,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会下蛋了的母鸡。”什么是“物质基础”呢,他不懂,但他明白那意思就是说那老东西已经不会再生娃的了,这是从副书记那里听来的新名词。
他们两人都极希望再有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帮手,她一想到她没有一个靠山就伤心,可是他们却更不和气;她骂他不挣钱,不顾家,他骂她落后,拖尾巴。自从他做了这乡的指导员以后,他们便更难以和好,像有着解不开的仇恨。
以前他们也吵架的,但最近她更觉得难过了,因为他越来越沉默,好像他的脾气变得好了,而她的更坏,其实是他离去的更远,她毫不能把握住他。她要的是安适的生活,而他到底要什么呢?她不懂,这简直是荒唐。更其令她伤心的,是她明白她老了,而他年轻,她不能满足他,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她哭得更厉害,捶打着什么,大声咒骂;她希望能激怒他。而他却平静地躺着,用着最大的力量压住自己的嫌厌,一个坏念头不觉的又来了:
“把几块地给了她,咱也不要人烧饭,做个光身汉,这窑,这锅灶,这碗碗盏盏全给她,我拿一副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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