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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简介

    11 琴弦的呜咽 (第2/3页)

弟妹妹吗?穆铮扭着脑袋想了想,说如果妈妈想要再结婚的话,对方肯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叔叔,也会对我很好的。就算突然多了个没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我也能跟他好好相处的。那万一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他所有的事都需要你来照顾呢?姐姐继续问。不会吧?说实话,我现在这鬼样子能照顾谁呢?穆铮摇了摇头。只要我好起来,多熊的小孩我都能搞定。世上不可能有比现在的我遇到的困难更难的事了。当然,他没说这最后一句话。

    那天不经意的闲谈似乎让穆铮模模糊糊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嫉妒黎彬。除了健康的身体外,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温柔体贴,唱歌好听,上过好大学,吉他贝斯都玩过的姐姐。她要是健健康康就好了,我们要都健健康康就好了。

    这种嫉妒彻彻底底地消失于三年级的夏天快要来到的一天。穆铮发现,黎菀的爸爸很长时间没有来医院看她了,倒是她妈妈频繁出现。而姐姐的身体每况愈下,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整日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外一动不动,去上厕所都要护士来帮忙拉起帘子。而与这相对的,穆铮似乎在渐渐恢复,至少精神比先前好多了。从妈妈跟医生护士说话的语气看,好像经久以来等待的奇迹正在悄然发生。穆铮并没有多高兴,这让他想起发成绩单的经历,先看自己的,再看一眼学学的,就不好意思露出开心的表情了。不过,现在落下了那么多课,就算回去了也得慢慢补,估计会掉到全班最后的。不会留级吧?

    穆铮正胡思乱想呢,忽然发现学学真就走到了他面前,宛如幻想变成了现实。那天病房里恰好没有其他人,只剩两个病人和健康的学学。穆铮问他单元测试的成绩,还是老样子,除了英语以外都普普通通。干嘛一上来就问我考试的事啊,学学蛮不开心的,你脑子里难道只有考试啊?那你替我去考呀?我倒是想回去考试呢,还是上学好呀。穆铮笑了,也听到仰面躺着的黎菀细碎的笑声。

    然后黎彬和他妈妈就来了。她老得好快又好厉害,就像那句成语形容得一样,一夜白发。她颤巍巍地向姐姐走过去,而姐姐好像也在等待这一刻,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穆铮,她吃力地转头看向邻床,你昨天说好点了,是这样吗?我听医生说你可以适当地下床走走了。穆铮点头。小彬,学学,你们俩陪他到楼下玩玩吧,别太远,不能到医院外面,可以吗?与其说这是一个提议,不如说是姐姐的请求吧。他俩没有任何问题地答应了。把穆铮从床边扶了起来,尽管天气有点热了,还是七手八脚给他套了件外套。他们一左一右架着穆铮,还算轻松地出了门。黎菀的妈妈随即关上了它。

    他们没下楼。黎彬说想听听,爸爸半个月没回家了,妈妈也不提他,问就说是出去打工了,说不定她会跟姐姐聊他。穆铮表示赞同。他想知道姐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老头子是不是跑了?

    没有。你这孩子,想的都是什么?你父母是这样的人吗?

    没什么。我只知道有的人根本不配做父母,特别是把孩子的一生都给毁掉的人。

    你什么意思?

    你们不就是想要个带把的吗?我正念着书呢,过年一回家,突然发现多了个人。嗯?

    什么叫带把的啊?学学低声问。黎彬也不解地摇摇头。他们望向穆铮,他脸红了。

    你不喜欢彬彬吗?你把他带得很好,他可爱,懂事……

    是呀,我可喜欢他了。为了他我愿意放弃上海的那份工作,为了他我可以跟男朋友分手,为了他我没日没夜去工作,我都做了,一点怨言没有,不是吗?可你这个当妈的摸着良心说说,生他之前,你们和我商量过吗?问过你们女儿的意见吗?我根本不是家里的人吧。小彬是你们塞给我的。他没有错,我也只有爱他。他是个好孩子,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点欣慰了。可你们呢?老头子说身体有问题,拍拍屁股下岗了。你嘛,还算有点良心,理发还是照理,但那个厂区还剩几个活人?弟弟不还得我来养?

    菀菀,你冷静点,爸妈是有不对的地方,但家里总得有个男孩呀……

    是的,所以我是多余的嘛,你们要是一早把弟弟生下来就好了。他也快长大了,我也没用了,该走人了。忍忍吧,不会有多长时间了。要不你让老头子带着你一起走吧。让小彬再陪我一会,他是我带大的。等我死了,就叫他跟你们去享清福,成吗?

    你别这么说,你会好的。彬彬还小……

    再小我也养不动了。医生都说了,到了这个阶段,除了等奇迹以外什么用都没有了。给弟弟省点钱娶媳妇,等着抱孙子吧,我说真的。我想放弃了。

    你是不是很恨我们?

    不恨吗?凭什么不恨?我那时才二十岁,还没有学会怎么处对象呢,你们就要我当妈了,世界上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当老师要考试,当医生要考试,当公务员要考试,为什么当爸妈就不要考试呢?你们有资格吗?我有资格吗?

    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所以就理所应当喽?别人家要男孩,我们家就一定要,把女儿榨干了也不管,是吗?现在这个结果,你们高兴了?弟弟高兴了?他要是知道得难过死。妈的,我就想气死你们,但一提小彬我就难过。他一点错没有,凭什么要他来承担这一切?你们偷偷摸摸生他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有这一天?告诉我,你们想过没有?

    菀菀,你别这么说,妈受不了。

    现在知道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没几天了。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要一个弟弟,像妈妈那样照顾他长大也没问题。我的确这么去做了,但这不是我的意愿,不是我的选择。你们稀里糊涂把他生下来然后说自己养不了,就推给我。我一辈子就这么给你们毁了。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生气还得折寿,您老人家还是好好活着吧,别让小彬变成一个没了姐姐又没了妈的孩子。

    穆铮和学学都注意到黎彬在发抖了,像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雪地里。他们不住地轻轻拍打和抚摸他,像两只小狗在照顾因饥饿倒在地上的同伴。黎彬在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虽然已控制不住眼泪了。

    不说话了?老头子人到底去哪了?跑了吗?

    别这么说。妈有钱了,病还得接着治。

    你哪来的钱?给比尔盖茨剪了个头?

    爸妈老了,不中用了。家里还有点存款,加上跟亲戚们七拼八凑,够了。我去问了医生,可以给你安排手术。要不,就治治看?

    拉倒吧,咱家还剩多少钱我没个数?少胡说八道了。那些个亲戚哪还有愿意借钱的?人家躲着你还来不及呢。你就直说吧,这钱哪来的?

    妈不能说。

    敢做还不敢当了?

    妈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总不至于是老头子去偷去骗的吧?谅他也没这本事,只能欺负欺负女儿。

    不许这么说你爸爸。

    你们这样的父母,做出这样的事,还不让快死的人抱怨抱怨?

    你爹先走了。

    什么意思?

    他腰不是一直不好,要不也不至于干不动了。为了给你攒钱治病,他去打工了。

    是给弟弟攒彩礼吧?

    半个月前工地出了事故。别的工人都年轻,你爹跑不动了,就没走得掉。你看看,这是赔偿的单子,三十万。

    妈妈不是对我说,爸爸是去外地打工了吗?黎彬的声音轻得像薄薄的纸,一张小脸在痛苦地抽搐,穆铮和学学意识到自己这种近乎机械的拍打根本起不了安慰的作用。他们俩正慌得一筹莫展,黎彬突然猛地站起来,向楼梯口那里冲去。学学,你快去追他,我跑不动,你抓住他,别让他出事。穆铮边哭边尽力压低声音说。学学二话不说就跑出去了。沉重的无力感击中了门边的穆铮,他颓然地蹲坐下来,脑袋笨重地靠在灰白的墙上,继续听房间里的声音。医院在任何时候都亮着灯,让人分不清外界的时间。那眩晕的光和追逐的脚步声扭曲了漫长而空洞的走廊,哭与笑隔着墙壁在每一个角落里同时进行,世界正在眼中收缩和急速下落。

    你就不怕手术失败了,人没了,钱也没了。

    妈只要菀菀还活着,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我可保证不了。唉,真的,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你们真可怜。别以为这么做我就不恨你们了,我恨死你们了,现在只是可怜你们。你嘛,除了干活什么都不懂。我爸就是个小男人,耳根子软,亲戚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有个带把的,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值吗?三十万,一条人命,哈,真他妈滑稽。给我治病?这是弟弟的彩礼钱,你的养老钱。这是爸爸的命。别砸水里了。

    妈只要你活着。

    是你自己把钱砸水里的。

    穆铮吃力地站起来,一步步坚持着朝楼梯那走。他听不下去了。病友之间的关系是特别的,每个人都可能会把对方当作一面镜子。不只是互相参考病情与治疗效果,他人的经历也可能在未来的某日变成自己的。穆铮难以想象,身边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失去了父亲。而在听到这猝不及防的消息之外,他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可能性,虽然当时的他还不能想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在几年后,他明白了,或许这种注定人财两空的命运同样会降临到他的身上。不,不是他的身上。他是个会在某个时刻无缘无故死去的人,这种无缘无故与身上的疾病无关,它与年龄挂钩。他正处在一个不该让任何人联想到死亡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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