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纳西族怨灵(四) (第3/3页)
“就是这儿了。” 和阿爷用锄头拨开树下的枯叶,露出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 “署” 神的蛇形符号,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石板,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地下窜上来,耳边传来细碎的 “沙沙” 声,像是有人在土里低语。
“谁在那儿?” 和阿婆举起魂铃摇了摇,“叮铃” 声穿透晨雾,地下的低语突然停了。和阿爷用力撬开青石板,一道暗门赫然出现,里面黑漆漆的,飘出淡淡的泥土腥气,还夹杂着一丝檀香 —— 是东巴祭祀用的香柏香。
我打开手电筒往里照,暗门下方是陡峭的石阶,石阶尽头隐约能看到一个石台,石台上摆着一个陶制的 “署” 神雕像,雕像前散落着几片东巴纸。“这就是祭祀坛!” 和阿爷激动地往前走,刚踏上石阶,手电筒突然闪烁了几下,光线里竟映出一道佝偻的影子,站在石台旁,穿着破旧的黑色羊皮褂,手里握着一根木杖。
“是和四爷!” 和阿婆的声音发颤,“他是寨里最后一个守护祭祀坛的老人,十年前在坛边守着时没的,大家都说他的魂留在这儿了!”
那道影子慢慢转过身,我看清他的脸 —— 皱纹堆得像老树皮,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手里的祖灵袋。和阿爷赶紧拿出香柏枝点燃,朝着影子鞠了一躬:“和四爷,我们是来保护祭祀坛的,老祭司的地图指引我们来的,您别担心。”
影子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木杖,指了指石台旁的一个土坑。我走过去,用手拨开泥土,竟挖出一个铜制的 “祭盘”,盘上刻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还有几行东巴文,翻译后是:“外人掘坛,署怒魂散,守坛者,魂系坛生”。
“难怪寨里这些年不安生,” 和阿爷叹了口气,“有人来挖祭祀坛,惹恼了自然神,和四爷的魂也被绑在这儿,走不了归魂的路。”
和四爷的影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在挣扎。我赶紧把祭盘放回石台上,和阿爷点燃香柏枝,开始念祭祀词:“署神在上,守坛者在旁,我们归还祭器,守护圣坛,求您息怒,放守坛者归魂,回祖先身旁……”
香柏烟袅袅升起,飘向和四爷的影子。我看到他的轮廓渐渐清晰,手里的木杖慢慢放下,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和阿婆摇起魂铃,“叮铃” 声在坛内回荡,像是在为和四爷指引方向。
突然,石台旁的东巴纸飘了起来,拼成一行东巴文:“坛安,魂归”。和四爷的影子朝着我们鞠了一躬,慢慢朝着石阶上方走,走到暗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祭祀坛,然后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他走了,” 和阿婆擦了擦眼泪,“终于能回祖先身边了。”
我们把青石板重新盖好,在三棵神柏旁种上几株新的香柏苗,和阿爷说:“以后每年都来祭拜,不能再让外人破坏这里。” 下山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后山,晨雾中,三棵神柏的影子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安静而庄重。
回到寨里时,夕阳正落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上。和阿婆煮了青稞酒,和阿爷翻出老祭司留下的东巴经,我们坐在石桌旁,听他们讲寨里的老故事 —— 讲自然神如何保佑寨里丰收,讲和四爷如何守着祭祀坛度过一个个寒冬,讲老祭司如何用一生守护经卷。
魂铃放在桌上,偶尔被风吹得轻响,像是那些已经归魂的人,在回应我们的对话。我突然明白,旧寨的 “怨灵” 从来不是恶鬼,而是放不下家园的魂,是守护文化的魂,是等着有人记得他们故事的魂。
夜里,我又梦见了旧寨 —— 和四爷在祭祀坛旁浇水,老祭司在东巴庙抄经,和小妹在晒谷场追蝴蝶,阿星阿月在桂花树下笑。他们都很安详,像是从未离开过。
第二天离开时,和阿爷把《指路经》残章递给我:“带着吧,以后要是还有未归的魂,你还能来帮他们。” 和阿婆塞给我一袋晒干的桂花:“想寨里了,就泡杯桂花茶,闻着香味,就像回了家。”
车子驶离旧寨,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和阿爷和阿婆还站在门楼前,手里握着魂铃。风里飘来桂花的香味,魂铃的 “叮铃” 声隐约传来,像是在说:“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青瓦下的回响,从来不是悲伤的叹息,而是爱的传承,是魂的归宿,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故事。我知道,无论走多远,我都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有魂铃、有香柏、有牵挂的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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