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生荣光 一朝破碎 (第2/3页)
裂口,碎布仿佛都温顺了些。
“我是 1970年入的党。” 他抬头对着绿植工人说,声音沙哑却带着执拗。
“神经病。” 绿植工人把他划落的枝叶又扫进畚斗,扫把往地上一拄,满脸不耐烦。
老人没理会这责骂,攥着党徽的手紧了紧,大步走到广场东面的大树下。半青红的辣椒散落一地,折断了腰,砸破了皮,鲜红的汁水混着泥渍;干鱼仔和仔姜挤在树根下,鳞片和姜皮沾着灰,像是在不可抗拒的外力下毁了半生生计;破碎的玻璃瓶碴闪着冷光,塑料凳子歪扭变形,圆的缺了凳面,方的断了凳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老人从地上捡起一张帆布靠背凳,原本该是热烈的红色,如今已褪成浅粉,边缘起了圈毛球,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线,像老人松弛的皮肤。唯有背面用丝网印的一行黑字还清晰:“首届教师节纪念 1985”,字体规规矩矩的,带着旧时光特有的郑重,在褪色的布料上守着念想。他摩挲着那行字,指腹划过 “教师” 二字时顿了顿,喉结又动了动,眼角的湿痕混着泥渍,在皱纹里洇开。
他扶着树干歇了口气,粗糙的手掌在树皮上蹭了蹭,才颤巍巍地坐下。这时才更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庞:额头上爬满沟壑似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阳光;眼窝深陷,像盛着化不开的沉郁;那副高度近视镜的镜片厚得像两块磨砂玻璃,断了的右镜腿全靠手托着,才没让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
“不可思议……” 老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托着那副断了右镜腿的黑框眼镜,镜片上蒙着层薄灰,却挡不住他望向金山广场的目光,目光里裹着茫然,也裹着不敢置信的沉郁。半个时辰前,这里还人声鼎沸,空气里满是辣椒的鲜、鱼虾的腥,连讨价还价的吆喝都缠着火气;此刻却空旷得像被只剩躯壳,老桂花树脚下散着好几张 5 元落地费凭证,有的沾着泥土的黄,有的裹了辣椒汁的红,都像被随手丢弃的碎纸片。风卷着碎叶在大理石地面上打旋,“沙沙” 的轻响荡出回音,反倒衬得这地方更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紧的闷响。
思绪像被这风勾住,猛地拽回方才的喧嚣里。
这是清晨,露气还没散透,也是他从五通镇乡下来到临桂县城给儿子看孩子的第三天。三天前就和表弟约好,今早表弟要把山涧里捞的鲜鱼拿到金山广场卖,他特意拎着那两张帆布凳早早就来了。抵达时,广场与金山市场交界的老桂花树下已经热闹开了,很大很大的桂花树枝桠伸得老长,浓荫盖着小半片地,树皮上爬满青苔,树下的小贩们早已铺开了生意,竹篮、蛇皮袋在地上摆得齐整,连空气里都缠着仔姜的辛、烟丝的醇,还有田螺、河虾带着水腥的鲜气。
彭阿姨的红辣椒扎得人眼疼,小山似的堆在蛇皮袋上,蒂上还沾着晨露;罗小妹的小白菜带着六塘泥土的潮气,叶子水灵灵的,偶尔滴下的水珠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张军的干鱼仔用细麻绳串着,挂在竹篮沿上,风吹过晃悠悠的,带着晒干的咸香,5 元落地费凭证压在竹篮的中间。
这张军,老人认得,二十多年前在那山村小学教室里,虎头虎脑的张军总追在他身后说:“张老师,我一定要考出去?”
“张老师!” 张军先看见了他,黝黑的脸上堆起笑,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快步走过来。
“都长这么高了,” 老人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他,“有三十了吧?”
“早过啦,” 张军挠了挠头,眼角的细纹皱起来,“下个月就三十五。”
“当年你是考出去的高材生,怎么…… 在这里摆摊?” 老人的目光落在他沾着鱼鳞的手指上,声音轻了些。
张军脸上的笑淡了,叹了口气,蹲下身整理起竹篮里的干鱼仔:“是考出去了,还进了县上的大厂当文秘,风光了好几年。后来厂子合并,一下精减了一半人,没被裁的也发不出全薪。我和媳妇俩只能一人上岗一人待岗,我把机会让给她,可没撑多久,她那岗也黄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干硬的鱼仔,“孩子要上初中了,学费、资料费哪样不要钱?想起小时候在河里弄鱼抓虾能换钱,就拾掇拾掇干这个了。辛苦是辛苦,好歹能凑够孩子的学费。”
老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凳 是当年他评得 “先进教师” 时教育局发的奖励。直到张军挑着竹篮,说了句 “张老师,我得赶去圩上补货”,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他还没缓过神来,心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慌。
“表哥!” 一声带着水汽的兴奋喊声猛地将他拉回现实。表弟挑着空荡荡的鱼篓快步走来,湿漉漉的篓底还滴着水,沾着几片翠绿的水草,“你可算来啦!我鱼都卖完了,卖了整整一百一十块!” 他献宝似的展开攥在手里的零钱,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叠在一起,沾着点鱼鳞的潮气。
“卖得好。” 老人笑了,弯腰打开帆布凳,“坐下歇歇,说说情况。”
两人在老桂花树根边坐下,表弟就絮絮叨叨算起了账,粗糙的手指沾着鱼鳞,一笔一划在掌心划着:“往返车费三十,刚才吃了二两米粉,四块五,交了五块钱落地费。回去买两斤稻谷种子也就四十来块,还能剩点给补贴家里。”
“怎么不在乡下卖?” 老人不解,“省下车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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