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0章 绝境微光,暮色四合 (第2/3页)
齐啸云正在书房练字,管家齐福走了进来,屏退了左右。
“福伯,那天那位夫人……真的是莫世伯的家眷吗?”齐啸云放下笔,忍不住问道。那天仓促一瞥,那位夫人哀伤却坚韧的眼神,和那个未曾谋面但听说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齐福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确是莫隆兄的夫人林氏和千金莹莹小姐。莫家……惨啊。如今栖身在闸北的贫民窟里,真是苦了她们了。”
齐啸云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眼神清澈而认真:“福伯,以后暗中接济莫家婶婶和莹莹妹妹的事,算我一份。我……我会把我每月的月钱省下一半。您帮我转交给陈管事。”他顿了顿,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等我长大了,有能力了,我一定会保护好莹莹妹妹,不让她再受人欺负。”
少年的话语,在这间雅致的书房里回荡,带着几分稚气,却也有着超乎年龄的担当。窗外,几株晚开的玉兰,在春日微风中轻轻摇曳。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似乎悄然编织起了未来的脉络。远处沪上都市的喧嚣隐约可闻,而这深宅大院一角许下的诺言,如同投入时光长河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将绵延至很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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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福离开后,破旧的棚屋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市井喧嚣,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婉贞没有立刻去动那篮食物和那包银元。她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还能看到齐福离去时那略显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感激、酸楚、警惕、还有一丝久违的、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娘……”莹莹怯生生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小女孩紧紧挨着母亲,小手不安地揪着林婉贞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齐伯伯……是好人吗?他给我们送吃的来了?”
林婉贞低下头,看着女儿瘦削的小脸,那双酷似莫隆的明亮眼眸里,此刻映着跳动的油灯火光,也映着对温饱最原始的渴望。她心中一酸,弯腰将女儿重新搂进怀里,力道比刚才更紧了些。
“是,齐伯伯是好人。”林婉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也有了一种新的力量,“莹莹要记住,在我们最难的时候,是齐家伸了手。这份恩情,比山还重。”
她松开女儿,走到门边,先将那包银元拿起来。布包不大,但入手沉甸甸的,估计有二十块大洋。这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足以支撑她们省吃俭用生活大半年。她没有打开看,只是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凉和坚实,这触感奇异地安抚了她连日来悬在半空的心。
然后,她掀开了竹篮上的蓝布。雪白饱满的大米散发出淡淡的谷物香气,那一小块熏肉油光发亮,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糖,以及几块看起来就很松软的白面馍馍。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满了这间充斥着霉味的屋子,莹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篮子。
林婉贞的眼眶又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拿出一个白馍,掰开一半递给莹莹:“吃吧,慢点吃,别噎着。”
莹莹接过馍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甜的麦香在口中弥漫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终于得到慰藉的小猫。林婉贞自己也咬了一口手中的馍,粗糙的口感与她昔日吃惯的精细点心天差地别,但此刻,却觉得无比香甜。这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来自人性微光的馈赠。
她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却又努力保持斯文的样子,心中暗暗发誓:齐家的恩情要记,但绝不能一味依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必须尽快找到能长久维持生计的法子。这些银元,要用在刀刃上。
当晚,母女俩就着一点咸菜,喝上了许久未曾入口的、稠稠的白米粥。那小块熏肉,林婉贞只切了薄薄几片放进粥里提味,剩下的仔细地用盐抹了,挂在通风处。久违的饱腹感和温暖,让莹莹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早早地蜷在破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安稳的笑意。
林婉贞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矮凳上,就着昏黄的油灯光,仔细规划着未来。二十块大洋,她打算拿出五块作为应急储备,绝不动用。剩下的十五块,一部分用来支付接下来几个月的房租——虽然贫民窟的租金低廉,但也是一笔固定开销;一部分用来购买一些稍微好点的粮食和必要的油盐酱醋,改善饮食,莹莹正在长身体,不能总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要拿出一部分钱,购置一些材料,重拾旧艺。
她出身书香门第,未出阁时便以一手出色的苏绣闻名闺阁。嫁给莫隆后,虽不再以此为生,但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绣些小品自娱或赠送亲友,技艺并未生疏。如今,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体面地换取收入的手艺了。她记得附近似乎有个小规模的绣品集市,专做些平民百姓的生意,虽然价格低廉,但若能接些活计,细水长流,总能贴补家用。
想到刺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因连日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指。昔日的纤纤玉指,如今已有了薄茧。但她眼中却燃起了光亮。只要这双手还能拿起针线,她们母女就还有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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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齐府深宅之内。
齐福恭敬地站在书房外间,低声向刚刚从商会回来的齐老爷齐墨轩汇报着今日所见。
“……老爷,确是莫夫人和莹莹小姐无疑。住在闸北宝昌里最里头的一间破板房里,家徒四壁,情形……很是艰难。属下按您的吩咐,送了些米粮和二十块大洋,莫夫人起初很是戒备,后来……还是收下了。”齐福斟酌着用词,“夫人清减了许多,但气度仍在,莹莹小姐也懂事得让人心疼。”
齐墨轩年近五旬,面容儒雅,但眉宇间带着常年经商积累下的精明与沉稳。他脱下外套,闻言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红木椅的扶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莫隆兄……可惜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惋惜与一丝愤懑,“赵坤那起小人,手段卑劣,竟用如此构陷之法!只恨我齐家虽是商贾,在这沪上也算有几分脸面,却终究难以与手握枪杆子的抗衡,明面上无法为莫兄说话,只能如此暗中周济,实在惭愧。”
“老爷已经仁至义尽了。”齐福宽慰道,“如今这世道,明哲保身已是不易。赵坤势大,眼线遍布,我们暗中接济,已是冒了风险。莫夫人是明理之人,想必能体会老爷的难处。”
齐墨轩点了点头:“以后每隔一月,你便设法送些钱粮过去,不必多,够她们母女基本用度即可。注意隐秘,莫要让人盯上。另外……”他顿了顿,看向齐福,“啸云今日也跟你去了?”
“是,少爷恰好在车上看到了街上的冲突。”齐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少爷心地仁厚,很是同情莫家母女。回来路上还问了许多莫家旧事,最后……还说要省下自己的月钱,一起接济莹莹小姐。”
齐墨轩闻言,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哦?这孩子……倒是有几分担当。莫隆兄若在天有灵,得知啸云如此,或许也能稍感安慰。”他沉吟道,“让他知道些人间疾苦也好,懂得雪中送炭,总比只会锦上添花强。不过,你也要提点他,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在外人面前透露半分,尤其是学校里那些同学。”
“老仆明白。”齐福躬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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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婉贞的生活节奏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用齐家送来的银元,先是付清了拖欠的房租,让那势利的房东婆子脸色好看了不少。然后,她购置了一些质量尚可的棉布、丝线和小号的绣绷。贫民窟条件简陋,没有宽敞明亮的绣房,她只能在白天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或者晚上就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开始她的“事业”。
起初,她绣些最简单的手帕、枕套花样,牡丹、鸳鸯、喜鹊登梅,这些寓意吉祥的图案在平民中很有市场。她手艺精湛,哪怕是最普通的图样,经她的手绣出来,也格外生动细腻。她不敢要价太高,一块绣工精巧的手帕,只卖几十个铜板,比市面上普通的贵不了多少,但胜在精致。
她带着绣好的第一批成品,去了那个位于贫民窟边缘的、嘈杂混乱的绣品集市。市场里多是些粗手大脚的妇人,卖的也多是些粗糙的机绣或手工拙劣的货色。林婉贞的出现,起初引来一些好奇和打量。她虽然衣着朴素,但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和谈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但她态度谦和,不卑不亢。有人来问价,她便耐心介绍。她的绣品确实出色,很快就有识货的人买走了几块手帕。虽然收入微薄,但捏着那几十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林婉贞的心中却充满了踏实感。这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干干净净。
渐渐地,林婉贞的绣品在小集市有了点名气。有些家境稍好、讲究些的姑娘媳妇,会特意来找她买绣品。甚至有一家小裁缝铺的老板娘,看中了她的手艺,主动提出合作,定期从她这里收购一些绣好的衣领、袖口等配件,价格也比零卖稍高一些。
生活依然清苦,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朝不保夕。每天,林婉贞忙着刺绣、操持家务,莹莹则乖巧地在一旁学着认字、做些简单的女红,或者帮母亲分线。偶尔,林婉贞会用卖绣品赚来的钱,买一小块肉,或者称一点糖果给莹莹解馋。破旧的棚屋里,开始有了些许平淡而温馨的气息。
齐福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恰好”路过,有时送一小袋米,有时是一包点心,有时甚至是一小坛自家腌制的酱菜。他从不进屋久留,放下东西,简单问候几句,便匆匆离开。林婉贞心中感激,却也明白齐家的顾忌,每次只是真诚道谢,从不主动索取或打探什么。她知道,这份暗中持续的接济,是她们母女能在这贫民窟站稳脚跟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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