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旧恩与新债 (第3/3页)
浩平静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精巧却致命的机械,沉默了片刻。
“这东西,”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却多了几分凝重,“可不是药材行该有的玩意儿。你要它……做什么?”
李浩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知道,面对这样的老匠人,坦诚远比欺骗更能获得信任。
“张师傅,世道要乱了。”李浩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报纸您也看,街上的风声您也听。北边已经打起来了,上海这块地方,迟早也太平不了。我一个做生意的,无权无势,只想在乱世里,求个自保,护住我弟弟,护住我那份小小的家业。这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抵得上十条八条‘大黄鱼’。”
他看着老人若有所思的脸,继续说道:“我知道您有顾虑。这东西沾手,风险不小。但我可以保证,第一,这东西的来源,与任何官面上的麻烦无关,纯粹是我私下寻来的旧货。第二,您帮我这个忙,我绝不会让您白做。除了该有的工钱,以后您这里的用度,米面粮油,我‘昌茂’行管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浩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无比郑重,“今天我来过这里,说过的话,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出了这个门,我从未见过什么特别的‘手艺’,您也从未修过什么特别的‘物件’。您,依然是太平里17号,靠手艺吃饭的铜匠张师傅。”
这番话,既说明了需求和诚意,也点明了风险和保障,更重要的是,给出了明确的“安全界限”——这是一次秘密的、仅限于两人之间的交易,不涉其他,互不拖累。
老人久久地沉默着。他摩挲着手中的金属部件,目光在简陋的屋子和窗外灰暗的天空之间游移。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话语里的分量,那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一种基于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清醒认知。他也掂量着自己眼下的处境——日渐老迈,手艺虽精,但光靠打制些铜壶铁皮,日子过得着实艰难。这乱世的征兆,他何尝没有察觉?只是无力改变罢了。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报童的哥哥”,带着恰到好处的“恩情”缘由,提出一个既在他能力范围内、又能极大改善他生计的请求……
半晌,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枚击发机构小心地放回绒布上,看着李浩,缓缓点头。
“这东西,我试试。”他没有说“能修好”,也没有提报酬,只是说“试试”,这是一个老匠人对自己手艺的谨慎,也是对这份“特别”委托的郑重承诺。
“有劳张师傅。”李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材料需要什么,您列个单子,我尽快送来。工钱和米面,我过两日一并送来。另外,”他似是不经意地补充道,“最近外面不太平,听说有些宵小专挑独居老人下手。您这边门户还是要当心些,晚上早点歇息。”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隐晦地提醒老人注意安全,也暗示自己会关注这边的情况。
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晓得了。”
李浩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老人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弄堂拐角,这才轻轻关上门,插上门栓。
他回到工作台前,再次拿起那枚冰冷的击发机构,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世道要乱了……”他低声重复着李浩的话,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桩活计,更像是一阵提前刮起的、预示风暴的寒风。
与此同时,走出太平里的李浩,压低了帽檐,快步汇入街边的人流。
找到张铜匠,并且初步建立起联系,是他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武器,是乱世中最后的底牌。他不仅要修复这把枪,更希望借助老人的手艺,为未来可能需要的“力量”,打下最初的基础。
至于那番“谢恩”的说辞,虽然部分虚构,但他对老人的感激是真实的。前世,在弟弟死后很久,他才辗转得知当年码头上的真相,却已无法报答。这一世,他既要借重老人的手艺,也要改变他前世横死的命运。
这不仅仅是一场交易,更是一次因果的偿还,和一份力量的储备。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加快了脚步。
时间,越来越紧了。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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