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惊蛰 第六章 惊蛰·水波下的暗流 (第1/3页)
那枚“静水流深”的白玉印章,被林晚用红绳穿了,贴身挂在颈间。
玉质温润,贴着心口,随着心跳一起一伏,像第二颗心脏。夜深人静时,她常握它在掌心,指尖摩挲着那四个小篆的凹痕,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它们的形状。
静,水,流,深。
表面平静,深处自有力量。
这是长孙夫人给她的答案,也是她在这个时代找到的第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生存法则。
------
武元庆的伤势稳定后,武家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刘氏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她把自己关在佛堂,每日诵经,为儿子祈福,鬓边的白发越来越多,背也越来越佝偻。偶尔在回廊遇见杨氏母女,她会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们,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侧身让过。
那种沉默里的压抑,比从前的刁难更让人窒息。
武士彟的身体时好时坏。郎中说是心病,开了安神的方子,但没什么用。他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对着那本《荆州风物志略》发呆,一坐就是半天。有时会叫林晚去,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今日读了什么书”“字练得如何”,问完就挥手让她退下,眼神浑浊,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
林晚一一应答,姿态恭顺,眼神平静。但每次离开书房,她都会不自觉地握紧胸前的印章,感受玉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让她保持清醒。
她知道,父亲在观察她。在评估她。在猜度,这个突然变得“聪慧”的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就让他猜吧。她想。静水流深,水面之下,本就不该让人看清。
------
肥皂生意还在继续,但换了方式。
柳枝不再去市集。林晚让杨氏出面,以“贴补家用”的名义,将方子“献”给了周夫人。不是白给,是合作。周家出人手、铺面、原料,林家出方子、监督制作,利润五五分成。
周夫人爽快地答应了。她是个精明的商人,看得出“净玉膏”的前景。而且,和林家合作,等于搭上了长孙夫人的线——那日小聚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孙夫人对武家二娘另眼相看。
生意上了正轨,林晚反而闲下来了。她不再亲自下厨鼓捣那些瓶瓶罐罐,而是把精力转向了别处。
首先是识字。她让杨氏请了个女先生,正经教她读书。不是《女诫》《列女传》,而是《论语》《诗经》,甚至《史记》。女先生起初不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林晚没争辩,只让柳枝送上一盒新制的、加了玫瑰香露的肥皂,和一吊钱。
女先生收了,从此上课时,桌上总摆着《论语》,但讲的是《史记》。
林晚学得很认真。她知道,在这个时代,知识是稀缺品,尤其是对女子。多认一个字,多懂一个道理,就多一分选择的余地。她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拼命吸收一切能接触到的水分,哪怕有些水是浑浊的,带沙的。
其次是算术。她托周夫人从长安捎来一本《九章算术》,繁体竖排,没有标点,读起来吃力,但她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啃。夜深人静时,她点着蜡烛,在纸上列算式,解方程,那些阿拉伯数字和符号被她用炭笔写成歪歪扭扭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样子。
有时算到一半,她会停下来,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想起前世那个为了高考熬夜刷题的自己,想起那些被草稿纸填满的夜晚,想起数学老师说过的话:“数学是真理的语言,你解出一道题,就离世界的真相近了一步。”
那时的她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数字是少数能给她确定感的东西。一加一等于二,无论唐朝还是二十一世纪,都不会变。
这让她安心。
------
五月,榴花似火。
李三娘又来了,这次是正大光明递帖子,说请林晚过府赏花。杨氏犹豫,林晚却说“去”。
她需要朋友。需要李三娘那种鲜活、直接、不带任何算计的热情。那像一束光,能照亮她心里那些越来越深的角落。
李家的园子比武家小,但更精致。假山垒得奇巧,曲水引的是活泉,叮叮咚咚,像谁在弹琴。李三娘拉着她在水边坐下,丫鬟端来茶点,是冰糖炖的雪梨,清甜润肺。
“华姑,你最近怎么都不出门了?”李三娘托着下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娘说,你兄长出了事,你要守在家里尽孝。可孝也要,也要顾着自己呀。你看你,都瘦了。”
林晚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瘦了,下巴更尖,手腕细得能看见骨头的形状。但她不觉得是坏事,这副身体正在褪去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女的轮廓,和某种锐利的、让人不敢轻视的线条。
“我在家读书。”她舀了一勺雪梨,送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梨子特有的清香,“《诗经》,读到‘关关雎鸠’,觉得真好。”
“雎鸠是什么?”
“一种鸟。雄的和雌的在一起,叫声相应和,像在说话。”
李三娘眨眨眼,忽然脸红了,凑近些,压低声音:“华姑,你说,男女之间,真能有说不完的话吗?我爹和我娘,一天说不到三句。我大哥和大嫂,倒是常说,但说的都是柴米油盐,没意思。”
林晚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眼底那种天真的、懵懂的憧憬,心里忽然软了一下。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少女,对爱情的全部想象——能说话,说不完的话。
她想起《何以笙箫默》里,赵默笙问何以琛:“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何以琛说:“我不愿意将就。”
那种极致,那种纯粹,在这个时代,是奢侈,是危险,是遥不可及的梦。
“也许有吧。”她轻声说,看向水面。阳光照下来,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但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话,和不能说的话。”
李三娘似懂非懂,但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也看向水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三娘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林晚。
“这个给你。我娘从长安带回来的,说现在宫里的娘娘们都用这个。”
林晚打开,是一叠纸。很薄,很光滑,对着光看,能看见里面均匀的纤维纹路。和她平时用的、粗糙发黄的麻纸完全不同。
“这叫‘澄心堂纸’。”李三娘说,“是南边进贡的,宫外很少见。我娘说,读书人最爱这个,写出来的字特别润。我想着你练字,就用这个。”
林晚的手指拂过纸面。触感细腻,像抚过丝绸,又像抚过少女娇嫩的皮肤。她想起前世那些雪白的A4纸,打印出来带着墨香的试卷,和用空的一管管中性笔芯。
知识需要载体。在这个时代,纸是奢侈品,尤其是好纸。而拥有好纸,意味着拥有记录、书写、传播思想的工具。
“谢谢。”她说,小心地把纸包好,收进怀里,“这个很贵重。”
“贵重什么,纸就是用来写的,不用就废了。”李三娘摆摆手,又笑起来,“对了,我娘说,长孙夫人前日又提起你,夸你沉静懂事。华姑,你真厉害,能让长孙夫人这么看重。”
林晚垂下眼,没说话。看重是好事,也是负担。意味着更多的目光,更高的期待,和更危险的悬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