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3) 小聚 (第3/3页)
往日林杉也不止一次的经历过,所以他心里很清楚,此时能听见有人唤他,便是梦将结束的时候。
只要他能应答一声。
但要在梦中开口,又是万分困难的,因为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似乎都麻木了,包括平时要活动起来近乎毫不费力的嘴唇、眼皮,皆因呼吸变得闷塞而沉重起来,难以动弹分毫。
师父的唤声没有持续多久便渐渐远去。消失于虚无中。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而刺在胸口的那丝彻骨寒意已经在身体里完全扩散,林杉恍惚有些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弃入寒潭中的石头。已经沉到了潭底。
如果这梦就此不醒,是不是此刻的寂冷即是永恒?
人死之后,的确会失掉体温,失掉视听言语等等一切活着才能控制的行动。
林杉的心里突然浮生一丝恐惧——无论谁人,天性都会畏于死亡——但林杉意识里的这丝恐惧并未盘踞多久,就又被一种释然情绪所取代。
死亡,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对人生极为严重的破坏与痛苦,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彻底释放自己的解脱。
如果林杉的寿元就在今天。终结于三十五岁,那么这三十五年的一生,赐予了他接近半生的身心两煎熬。怕死的人可能有一点是幸运的,他们知道活着的好处。可林杉近几年却越发模糊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此活着。可能有着许多负担于别人的责任,唯独空缺了自己这一角色。
人活于世,真的能完全做到无欲无求么?
如果有所求,那自己求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复杂的问题,芸芸众生所求的财帛、妻妾、声誉、权位……自己仿佛都能信手拈来,但仔细想一想,这些东西对自己而言。倒又没有重要到必须拥有,也就能随时放弃。
似乎不具有意义的生命,还要以这般痛苦煎熬的方式延续,不如弃了吧!
随着这个念头在意识里变得清晰起来,林杉就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下沉,身体也在渐渐下沉。
这种感受。隐隐暗示了一个极为不善的结果。
但他此时倒一点也不慌乱了,选择了平静承受。
沉睡在寂灭之境,似乎也不是多么困苦的事,无非就是这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然而,就在林杉觉得。他的世界快要凝固静止的时候,耳畔忽然又传来唤声:
“三郎!”
是女人的声音。
是陈酒在喊。
林杉的心神骤然打了个激灵,恍然察觉,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不知为何居然颓废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青川的事情才将开始,师门的事情也一直搁置着,还有那个女人,自己才给出的承诺,怎么能这么快就不管不顾了呢?还有那个孩子,至少还需要再留心个两三年,才能完全撤手吧……
这些个念头,虽然看似全是别人的事,可一旦提拎起来,便皆化作千丝万缕的绳线缠了过来。
林杉忽然感觉自己正在下沉的身心又骤然开始向上提拉,这种方向急转给他带去的身体感受半幻半实,但也很快就真正归于真实。
如有晨曦微光一寸寸剥开黑暗迷雾,那光亮也仿佛带着朝日的温度,一层层驱散原本已浸透身体的冰寒。
在师父的唤声也弥散了,林杉以为自己就要永坠寂灭之中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喊声贯入耳中,瞬间击碎了寂灭屏障,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抓握而来。
随着胸臆间一口滞气喷吐出来,林杉终于挣脱了那虚幻无边的梦境。这梦对他而言,近同经历了一场灾厄。
一阵沉重喘息过后,视觉也渐渐摆脱了那种似乎由窒息所致的迷蒙,眼前事物逐渐清晰,林杉这时才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记得自己原本是倚在躺椅上小憩,现在却躺到了床上。
陈酒坐在床边,离自己最近,她眼圈微红,脸上尽是焦虑失措的神情。
解任御医吴择坐在陈酒旁边,一向处事不惊的他此刻锁眉不展,微垂眼帘隐现愁绪。
林杉自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来,将陈酒忐忑按在床沿的一只手包裹进去,稍微握紧,温言说道:“酒……”
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他已经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手上不太能使出力气。他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染恙上身,只是没料到这次的病势来得这么沉,想开口说句话,竟也有些困难。
“咳、咳……”
肺腑间的阻塞感携着强烈的咳意迸出咽喉,无法抑止。仿佛要将肺叶咳碎。
“大人!”
留守在室内的几个侍卫见此情形,皆是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但紧接着,他们仿佛一齐意识到某个问题,又顿住脚步。
一直在垂目沉思的吴择见此一幕。眉心紧束的愁绪倒散淡了些,长吁一口气,看向陈酒说道:“醒了就好。”
医师的话虽如此,可陈酒望着剧烈咳嗽不止的林杉,一直提吊着的心始终难安。她一边替林杉推揉气喘起伏的肺腑部位,一边心焦地问道:“是这儿不舒服吗?为什么会突然咳得这么厉害……”后头半句话语势低落,犹如喃喃自问。
林杉挣身坐起,攥袖掩唇又咳了一阵,咳意这才忍了下去。
陈酒见他不咳了,心下稍安。连忙站起身,将床头堆叠备用的那套枕被挪过来,垒在他背后,让他靠坐得舒服些。
平息了咳意的林杉没有向吴择问询自己的突发病症,也没有想说安慰陈酒的话。他只是侧目看向室内那几名始终保持三步礼敬距离的侍卫,微微气喘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林杉的近卫,无论新旧,大多都很快养成了一种能对时间掌控得无比精准的习惯,更何况留在屋内的这几名侍卫,都是他所倚重、故而时常留心培养的亲从。为首的江潮很快回禀了时辰,但刚刚回完话。他迟疑片刻,最终没能按住内心跳跃不定的那个忧虑,声音略低了些的提示道:“离天明不到一个时辰了,大人……是不是考虑改期出发?”
江潮这话一出,稍微落后他半步并肩站立的另两名侍卫脸色都变了。虽然江潮所言,也是他们考虑到并认同了的建议。但他们更为清楚的是,这种建议绝对会触犯林大人的某项原则。
不过,此时室内诸人里头,敢于这样触怒劝言者,恐怕也只有江潮一人了。
就算不提三年前他以重伤之身。孤骑单行千里,连骗带诈也要跟着林杉来到北地的那件事,在后来的三年时间里,类似的事情他亦做过不少。为此林杉当然也动过怒、施过罚,但直至如今也没有真把他绑了扔回京都,这或可从侧面证明,林杉也许会接受他的建议。
然而事态的实际结果并没有这么顺利。
江潮的话刚说完,林杉的脸色果然略微一沉,但他并未出言斥责,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平静说道:“匪寨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该杀的杀,该缴的缴,都办妥了。”江潮恭声回禀,半个字也不敢再提刚才言及的改期之事。禀事末了,他又提了一句关于出发与返回的时间记录。
林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淡淡地道:“把录事册留下,你们便都散了。距离出发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整精神。”
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阶段,江潮知道,自己就算再斗胆一劝,也只会是徒劳无果。
江潮只依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但并没有递到林杉手中,只是搁在屋内桌上,然后就告辞离去。
屋内只剩下陈酒和吴择两人,林杉一直微微绷着的肩膀松缓下来,压抑着又咳了几声,到了这时才向吴择问了自己的病况。
夜里身上忽起高热,这算是已经见惯不怪的旧症了。
林杉自己对此倒并不如何在意,他又握了握陈酒的手,以示安慰,温言说道:“我这只是小恙罢了,虽然来得突然,但祛得也快。倒是你,总这么熬心伤神,对身体大为不利,我看着也担心。”
陈酒从他略微生汗的掌心抽出一只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再次确定之前的高烧果然退了,她才又轻吁一口气,柔声说道:“我也知道,你常常在夜里突起热病。但这次不同,一想到你即将要去的地方那么远,又是一路坎坷,连休息时间可能都无法保障充足,我怎能放心……”
“听出来了,你也在变着法式劝我。”林杉放开了陈酒的手,眼色淡漠了些,“小小风寒罢了,岂可因此改了军令。”
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解任御医吴择这时干咳了一声,为了缓和屋内有些紧张的言谈氛围,同时也是要表达自己深思熟虑过了的建议:“不若让吴某同行一段路吧,这样大家都能求个心安。”
林杉西行,除了居所里全部女婢不可跟随,计划之中也将吴择排在外头,大约还是跟军机保密有关系。
征收川西乱象,从练兵之始,对京都那边都将消息压得极紧。何况他这边离北国这么近,在起事之前,就一直担着防范监视北**方可能意图搅局的动作,保密工作做的更加滴水不漏,无关战事者全部会被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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