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毕国锋 (第3/3页)
淤痕,比我在验尸报告里的照片上看到要多了不少,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刘律今点点头,他指了指周惜脖子的位置:“被害人的死因,在我们发现她脖子上的淤痕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确定。凶手的力气很大,使得淤痕的位置十分集中。但是今天,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初验后的某一天里,被害人脖子上的淤痕开始增多,直到今天被我发现。这些淤痕,大多都很浅,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这是为什么呢?死者身上的淤痕显现的时间不应该有先后之分。而且你看这些淤痕的形状都呈叶片状,也与其他的淤痕大相径庭。”
“这也不一定,人体是个奇特复杂的系统。人在活着的时候,血液的流动会使淤痕产生的速度非常的快。但是一旦脏器停止工作,血液流动停止,淤痕的显现就会发生延迟,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种情况。”刘律今解释道。
“您是说,这些新的淤痕是在死者死后才留下的。”毕国锋回想起过去办过的案件中,有些凶手确实会为了确定被害人是否真的死亡,还会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伤害,可周惜身上的淤痕如此细微,不像是出于这种目的。
“你先别瞎猜了,专家组对凶手的心理画像出来了吧,你说来听听看,我帮你分析分析。”刘律今看出了毕国锋的疑虑。
“专家给出的意见是:凶手的年龄大约在30至40岁之间,男性,体格健壮,性功能障碍者。刘教授您看,这能帮助分析淤痕的成因吗?”
刘律今在听到毕国锋念到最后一项的时候发出一声冷哼,“性功能障碍?胡闹。”
毕国锋愣住了:“教授,我还以为我们在这个点上面已经达成一致了,”听到这里毕国锋心中一沉,“我们初步推测凶手是因为性功能障碍引发被害人对其嘲笑甚至侮辱,而导致的激情杀人。脱去并带走被害人的衣物,是为了掩盖其身体缺陷的‘遮羞式’反应。而且性功能障碍人群之中,很多是对异性的身体没有生理反应,但是对特定的物体却有。我觉得那件被拿走的衣服,很有可能是凶手留着作为唤起自己性欲的工具。您要推翻这个观点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你听我说就是了。在现场勘验的时候,我们发现被害人的排泄物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且形状也失去了规则。不难判断,这是凶手在杀死被害人后,脱下其衣物时造成的。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以争论,被害人必定是在死后被脱去的衣物。但是从对被害人阴部的检查来看,在她被害之前,并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这样就出现了,凶手与被害人之间没来得及发生性关系,和凶手没有能力与其发生性关系,两种情况。”刘律今说,“你推测凶手是性功能障碍人群属于确实有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暂时无法证明凶手与被害人有没有做过前戏。假如说两人做过前戏,那么凶手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因为性功能障碍的问题而产生了杀人动机。但是如果两人连前戏都没有做过,那我们就不能确定凶手是因为‘性’纠纷而杀人。
“前戏?”毕国锋听到这个词有些不适应,“可是死者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如果两人不是为了办那事,为什么要到床上去呢?”
刘律今的嘴角难得闪过一丝细微的笑容:“被害人是裸体死在家里的床上不错,但是我从她的体内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体液,在没有新的证据的支持下,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草率地做出判断才好。”
“这倒也是。”毕国锋交叉双臂,陷入了深思。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听我和你说过一个案子?”刘律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您和我说的案子多了去了,我哪记得是哪一件。”
“哦,这样啊。”刘律今顿了顿说:“在我刚当上法医不久,遇到的一个案子。凶手将被害人赤身裸体地吊在了树上,背部用碳素笔写着巨大的两个字—‘下贱’。尸体运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出现巨人观了,尸体体内的检测着实费了我不少的工夫,但是还是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体液。之后警方迅速控制了与死者有感情纠纷的几个男子,其中一位男子的DNA与死者体内发现的精液相匹配,可那个嫌疑人在之后却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件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是一筹莫展,在当时几乎要成为一个悬案。”
“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还是一个新进的实习生提醒了我。”刘律今说,“他说,即便在尸体体内发现了不属于她的体液,我们也不一定可以判断是出于‘性’纠纷引发的凶杀。把嫌疑人定在被害人亲近的异性好友之中,会不会有些先入为主?我这才想到,凶手在杀害被害人的时候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混淆我们警方的判断,而‘性’就是其中一种。”
毕国锋从来没听刘律今讲过这个案子,不由地听得入了迷:“那你们后来抓到凶手了没有?”
“当然,我们当然抓住他了,你绝对想不到凶手竟然会是被害人住在同村的表哥。而那名凶手的杀人动机说来也够可悲的,他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女朋友,被异性缘极好的被害人所嘲笑,最终怀恨在心,所以才对被害人痛下杀手。而被害人在遇害之前,确实与刚才我提过的那个嫌疑人发生过关系。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却无形中左右了我们警方的判断,可以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您说的这个案子确实有值得参考的地方。既然凶案发生时,会有主观的和客观的因素会扰乱我们的调查,那我们要如何看待周惜这个案子呢?毕竟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证据实在是太少了。”
刘律今一愣:“证据少不代表可以胡乱推理啊,有些事情是不能想当然。不过好在我们现在掌握了可靠的新证据。”
“新证据?啊……”毕国锋拍了一下手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您是说这些新的淤痕?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将这些淤痕和凶手的杀人动机联系起来……”
刘律今好奇地看着毕国锋:“呵,阿锋,你多久没谈过恋爱了?”
“啊?”毕国锋脸一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是吻痕啊,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你就从来没和女孩子……那个吗?”刘律今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你爸给你介绍过多少回相亲了,都没成吗?”
“刘教授,您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毕国锋不知道刘律今为什么又扯到这件事上,顿时变得很不耐烦。
刘律今不满地看着毕国锋说:“阿锋,你别老和你爸对着干,他也是为了你好,当年你妈那件事,受害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你爸他也很痛苦。现在你到了这个年龄,应该能够体谅他了不是吗?而且……”
“刘教授,这个案件还有什么线索你快说吧,要不然我回去了。”毕国锋冷冰冰地看着刘律今,完全理会他话中的好意。
“好好好,我不要管你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刘律今摆了摆手,“话说回来,被害人脖子上的这些吻痕,你想到什么了。”
“您刚才通过这些吻痕显现出来的时间判断,这是被害人死后才造成的。可那名凶手为什么要去亲吻一具尸体的脖子呢?”
刘律今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一边收拾手边的手术工具一边说:“这还要联系到另外的一些线索来分析,我在解剖被害人的时候,在她的胃里发现了家酿的梅子酒、巧克力和一种名叫苯海拉明的止吐药。可他们在凶案现场除梅子酒外,苯海拉明和巧克力却都不翼而飞,显然是被凶手与衣服一并拿走了。前面两样东西我们尚且可以理解,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周惜在与凶手见面之前,非得吃下止吐药呢?苯海拉明这种药物用到的地方非常少,从你拿来的周惜就医记录来看,她最近没有犯过什么病,这个止吐药的用途着实令人怀疑,关于这药你要好好地去查一查。”
“好,我记下了。”
“嗯……”刘律今叹了口气,“凶手在杀害被害人之后,还狠狠地亲吻了她的脖子。不管凶手是因为没有得逞而恼羞成怒地行为,还是丧失理智后的疯狂举动。这都已经侧面反映了这名凶手的情绪极端的不稳定。现在最让我担心的是,这名凶手可能存在变态心理,而且还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他在杀人后不仅没有仓皇逃跑,反而在现场逗留许久,清理了可能留下指纹的药物包装盒还有巧克力,随后在周惜的脖子上留下吻痕。”
“刘教授您的看法是,凶手具有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听说发现被害人尸体的时候,她的衣服没有找到是吗?”
“是这样的,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没向您请教,为什么凶手要拿走被害人的衣服呢?是因为那件衣服的存在会暴露凶手的身份吗?像现场消失的苯海拉明和巧克力一样?”
刘律今眉头深锁:“这不好判断,当然你这样的推测也不一定没有可能。我个人猜测凶手有可能是以保留‘战利品’的目的拿走被害人的衣物的。”
“战利品?”听到这个词毕国锋有些讶异。
“对,你刚刚问我凶手是否具有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当然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刘律今顿了顿后说,“假如说他有这样的倾向的话,那么拿走被害人的贴身之物,那他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羞辱被害人,这是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中算是比较典型的例子了。像这一类人,他们对自己的越轨行为往往没有半分惭愧,反倒很有可能是异常的得意。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满足自我价值观的手段,如果你不尽快抓到他,等到他的杀人快感消磨殆尽,他迟早会犯下第二桩案子。”
继续作案?毕国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刘教授,那你说张显像是那样的人吗?”
刘律今说:“我说不准。虽然现在证据不足以证明张显是杀人凶手,但是他毫无疑问还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您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毕国锋轻声嘀咕道。
刘律今听了不置可否:“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走了。”刘律今将周惜的尸体推回陈尸柜,接着关上灯,和毕国锋退出了实验室。
两人沉默着走进电梯,这时刘律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推了推毕国锋问道:“你爸最近又迷上什么电视节目了,我好久没见他找我下棋了。”
“他呀……”毕国锋一听刘律今提到自己的父亲,就很不耐烦。
“虽然你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有时间要多陪陪他。一个人有多寂寞,才会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呢?这个道理不难懂吧。家人嘛,总要互相体谅。”
毕国锋对刘律今的话不置可否,心道:如果你知道我被威胁,不和我爸说的那个女孩交往就要被赶出家门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说呢?
刘律今看着毕国锋老大不情愿的表情,也是无可奈何,他话题一转问道:“国锋,你妈那件案子,你现在还在查吗?”
“查呀,只要一天那个凶手没有落网,我就会一直查下去。只是时间拖得太久,越来越困难了。”
“嗯……”刘律今叹了口气,“依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有些真相不一定要去揭开。这么多年,连伤口都长出新肉,结的痂早也掉了,又何必还惦念着那块疤呢?”
“你别说了,我的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毕国锋认真地看着刘律今,那炙人的目光和他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局里时,几乎一模一样。
刘律今一时语塞,他默默地收回目光:“行了,我劝也是白劝,随你便吧。”
最后,两人在警局大院里沉默着抽了一支烟后,踩着月光分手了。毕国锋提出开车送一程刘律今,但是刘律今却意外地没有答应。毕国锋知道刘律今的脾气,所以没有坚持,之后便自己开着车回到了家里。刚进家门,毕国锋就看到毕卫国的头斜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就像和自己出门时没什么两样。毕国锋见自己回来,父亲没有和他打招呼,以为他睡着了,便想去叫醒他,让他进里屋去睡。
“你回来了?”毕国锋的手还没有碰到毕卫国,毕卫国就突然说话了,“说好八点钟,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幸好节目我录着呢。”
毕国锋看着毕卫国的模样摇了摇头,心想:难得陪你看一回吧,最后一回。毕国锋摸了摸脸颊,不知怎么的,那颗牙忽然变得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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