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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过兵的二叔 1 (第3/3页)

马配鞍,二叔穿上国军的军官制服,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他是师部警卫排的少尉排长,举手投足的也有了风范。

    小婉面对着焕然一新的二叔,心里也是山花烂漫。被爱情滋润着的小婉娇美可人,黑黑的眸子闪闪发光,由里到外,整个人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

    她有理由、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纠缠二叔,让二叔带着她出去游玩。

    二叔牵着师长的战马,小婉坐在马背上。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傍着夕阳缓缓地向前走去,留下了一双抒情的剪影。

    众人看到了,就对二叔议论纷纷。议论二叔的都是那些年轻的下级军官。

    一个连长就说了:这小石头,艳福不浅,居然泡上了师长的女儿。

    另一个中尉说:大家看吧,用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弄个连长、营长的干干,真他妈的。

    ……

    二叔听不到这些议论。那些青年军官表面上对他都很尊敬,但说起话来还是酸酸的。人们见了二叔就说:大排长,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二叔愣了愣,他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也谈不上愚钝。小婉对他好,他一清二楚,小婉对他有那个意思,他也心如明镜,可小婉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他。从二叔内心来讲,要是有天能娶小婉为妻,那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虽说小婉腿有残疾,可她毕竟是师长的女儿;没有师长的女儿,又怎么能有他的今天。二叔这个账还是算得比谁都清楚的。

    二叔是个看眼前、也看重实惠的人,以前当马夫时,两个月的军饷加起来才一块大洋,现在他是少尉排长了,一个月的军饷就是三块大洋。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官呢,能当官,才能发财,二叔现在终于知道升官和发财是联系在一起的。

    二叔和小婉的爱情,严师长早就看在了眼里。这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日子,严师长过得特别的揪心,小婉的腿疾让他牵肠挂肚了十几年。随着小婉一天天长大,他这种牵挂更是每日俱增,小婉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而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就是父亲的最大心愿。身为军人的严师长,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系在枪柄上的,好汉难免阵前亡,这就是军人的归宿。小婉真有了幸福的归宿,父亲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严师长于是找到小婉,这是父亲第一次严肃地和女儿谈话。

    父亲说:闺女,你今年十八了,也老大不小的了,那个小石头到底咋样,你让我心里有个数。

    一提起二叔的名字,小婉就脸红心跳,头也低了,怀里像揣了一头小鹿。

    父亲看看女儿,顿时心明眼亮了:闺女,你要是觉得小石头那小子行,你们就把事办了吧。日后小石头由我来栽培,弄个团副干干,没啥问题。怎么也不能让我闺女嫁个大头兵吧。

    小婉突然仰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了。

    父亲见女儿这样,心里一热,就把女儿拥在胸前,喃喃道:闺女啊,谁让咱有病哪。

    父亲虽然心有不甘,但他看重的更是现实。

    严师长不久又单独约见了二叔。

    这是二叔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师长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师长。他的腿有些软,眼睛也有些花。

    二叔战战兢兢地面对着严师长。

    严师长没有马上说话,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趟,然后停在二叔跟前,盯着二叔的眼睛说:小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二叔就惶惑地看了眼师长,但马上又把目光躲开了。

    师长就说:小子,我把闺女交给你了,你要对她好,要是日后你小子有啥花花肠子,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拿下!

    二叔被严师长一下子惊住了。虽然师长的话说得很严重,但透露出一个信息,也就是说师长接受他这个未来女婿了。这是二叔做梦都想的一桩大好事啊。二叔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腿一软,“扑通”一声,就给师长跪下了。二叔嗓子眼里湿乎乎地说了声:爹,你放心吧。

    这一声“爹”,叫得严师长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二叔和小婉隆重地结婚了。

    师长的闺女结婚,那场面便可想而知了,全师放了一天假,杀猪宰羊的大吃了一天。

    折腾了一天,走进新房的二叔,仍迷迷瞪瞪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面对着已经成了新娘的小婉,眼泪哗啦啦地流着。他哽着声音说:小婉啊,俺这辈子只对你好,你就放心吧。

    二叔想跪倒给小婉磕个响头,想想不妥,就忍住了。他抱起小婉的一双腿,尽管那两条腿一长一短、一粗一细,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新婚之夜的二叔想了许多。他想起了讨饭的日子,想起为了吃上馍参加八路军,最后他就想起了父亲。自从离开八路军,他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兄弟。从小到大,两兄弟就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次是他们分别最长的一次。

    二叔婚后不久,就成了中尉连副了,工作仍然没有变,还是为师长喂马,但他对外的身份是师警卫排的中尉副连长。军饷已经涨到了每月四块大洋。

    二叔在幸福的日子里,异常思念父亲。

    日本鬼子在那一年的秋天搞了一次秋季大扫荡。

    八路军和鬼子打了几场遭遇战,二叔所在的国民党冀中五师也和鬼子打了一仗。原因是面对着就要秋收的庄稼,谁也不想拱手送给日本人,粮食是队伍的生存之本。为了粮食,五师狠狠地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双方都有些损失。队伍撤出阵地后,在北山上二叔和父亲见了一面。

    五师和日本人狠狠打的时候,八路军也来参战了,最后两支队伍就同时撤了下去。

    二叔就是在八路军的营地里见到了父亲。

    父亲已经是八路军的排长了。二叔先是向父亲通报了自己结婚的消息,父亲就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的父亲着实替二叔高兴了,他握着二叔的手兴奋地说着:小石头,你行啊。

    父亲接下来又看到了扛在二叔肩上的中尉徽章,父亲就有些羡慕了。

    二叔知道父亲的这份羡慕,便趁机说:哥,到俺们这边来干吧,俺现在一个月有四块大洋哩。

    父亲听了二叔的话,就慢慢地把二叔的手放下了。

    父亲义正词严地说:现在咱们虽然是友军,但是各为其主。你在八路军当了逃兵,哥可不能这么做。

    二叔眼里点亮的希望就暗了下去,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弃暗投明。他没有更高的觉悟,但他知道在国民党的队伍里,吃得好,穿得好,挣得还多,这足以让人幸福万分了。想不到,他的愿望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二叔又说:哥,你可想好啊。

    父亲就冲二叔挥挥手: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走俺的独木桥。

    父亲说完,就朝着自己的营地走去。

    二叔咽了口唾沫,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就潮湿了,他在心里喊了一声:哥呀——

    六

    父亲和二叔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日本鬼子投降之后,地点是河北的保定。

    保定是日本人在冀中的大本营。日本人投降前,在这里驻扎了大批的部队,并囤积了大批军用、军火等物资。

    日本人投降后,国民党部队和八路军都在争抢接收日本人遗留下来的物资。当时关于二战受降问题,中、苏、美等三国签署了一项协议,代表中国签署协议的是国民党的蒋介石。因此,日本人在受降书上签字后,他们只认国民党的部队。这样一来,就给八路军接管受降的日本人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在日本人宣布投降后,八路军抢在第一时间进城,去接管日本人的营地。但他们还是比先其一步的国民党部队晚来了一步。

    国民党部队已先一步接管了日本人的物资库。他们脱掉脚上的老布鞋,换上日本人的翻毛皮鞋,有的人还把日本人的军大衣穿在了身上。日本鬼子的军装都是呢子做的,穿在身上,人就显得很精神。当然,他们同时也把自己手里不顺手的武器也扔了,换上了日本人的枪炮。

    二叔此时已经晋升为少校营长了,他带着一个营的部队,接管了日本人的一个仓库。仓库里有军火,也有被装等物资。二叔的这个营已经把日本人的穿的用的武装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此时,仓库里仍然存有大批的物资。

    此时的二叔披了一件日本军官的大衣,怀里还抱了一件,他想把这件给妻子小婉穿。二叔自从结婚以后,尝到了家庭的温暖,也感受到了美好的爱情。因为部队经常打仗,他不得不三天两头地和小婉分开。小婉随严师长的师部转移,二叔是放心的,但忍不住内心的牵挂。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想起妻子小婉。

    二叔以火箭升空的方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从排长升到了营长的位置上,二叔知道这一切都缘于小婉。没有小婉,没有严师长,也就没有他的今天。二叔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一想起小婉,心里就暖洋洋的,还有一股丝丝缕缕、扯不断理还乱的东西在心里滋生着。二叔统统把这些东西归结为爱情。

    二叔送给小婉日本人的军大衣,是想让小婉也感受到日本人投降后的喜悦,这种喜欢不仅是精神上的,当然也有物质上的。他已经命人装了满满两箱日本的军用罐头,并差人送到了师部的家里。

    二叔正心满意足地在大街上闲逛时,就看见父亲正带着一队人马,向城里开了进来。

    父亲此时已经是八路军的连长了,他带着自己的连队急三火四地赶到了保定,但还是比国民党的部队晚到了一步。父亲看到许多日本人的营地和仓库都被国民党的部队接管,正大箱小箱地往城外运。父亲急得不行,此时已经急红眼了,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大街小巷里乱窜。就在这时,他和二叔不期而遇了。

    二叔在保定看见父亲大吃了一惊。此时的两个人都已经是男人了,和几年前相比,人不仅高了,结实了,脸上也生出了胡茬儿。但他们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二叔抢先喊了声:哥,你咋来了?

    父亲看了眼二叔的打扮,腮帮子顿时直冒酸水,父亲骂骂咧咧地说:妈的国民党,好东西都让你们抢去了,我们八路军这日算是白抗了,到现在还喝西北风哪。

    二叔就问:哥,咋的?还没拾到洋货?

    父亲不想和二叔在这里耽误时间,他想催促部队继续向前搜寻,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日本人的东西。

    二叔一把扯住父亲:哥,别忙活了。该接收的都让俺们部队接收完了,没有了。

    二叔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又看一眼父亲此时的打扮,心里就有些不好受了。父亲的军服一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尤其是脚上那双鞋都露出了脚趾头了。二叔再看一眼父亲手下那些兵,个个穿得还不如父亲,他的心里就一凛,声音就有些抖:哥,你们八路军咋弄成这个样子?

    说完,二叔冲身后的卫兵挥了一下手:把仓库门打开。

    二叔冲父亲说:哥,你带着人去搬吧。能搬走多少就搬走多少,这里俺说了算。

    父亲睁大眼睛看着二叔,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二叔就又说了句:让你去,你就去。一会儿上边来检查,就搬不成了。

    父亲很快地看了二叔一眼,来不及多想,冲身后的战士一摆手:那就给我搬。

    一个连的八路军战士,像饥饿的狼群,冲进二叔把守的仓库,很快就肩扛手提地退了出来。

    父亲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肩上扛了一门炮。二叔看见了,就说:哥,你咋弄这个?

    父亲冲二叔咧嘴一笑:弟,谢谢了。这东西比啥都管用。

    二叔看着父亲有些心疼,忙把怀里的军大衣塞到父亲怀里。父亲看了眼那件呢子大衣,反手又塞到二叔的怀里:日本人的衣服我不穿,还是你留着吧。

    父亲高兴地咧着嘴,扛着一门炮走出了仓库大门。

    二叔叫了声:哥——

    父亲停下来,又看了眼二叔。

    二叔就说:哥,八路军就那么好?要不你来俺这儿吧,俺带你去见严师长。

    父亲白了一眼二叔:严师长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我见他干吗?

    父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几步,他高兴地回过头喊:我替八路军谢谢你了。

    二叔张了张嘴,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父亲说,可父亲就这么走了。

    二叔看着洞开的仓库大门,愣愣地立在那里。

    那些国民党士兵也愣愣地望着二叔,他们不明白,这些东西咋就让八路军给搬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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