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祥 (第1/3页)
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我看到他了。他又高又大,脸上堆着密密的大颗麻子,使你不能辨清他的眉目和鼻;嘴是看得见的,大约是比较大的缘故。他坐在我对面的靠背椅子上,裸着上身,穿一条黄短裤,底下是裸着的粗黑的腿。他似乎是眯着,也许是瞪着那一双线似的小眼睛望我,所以我也就把他打量了一番。
原来我们还该睡在一间房子里。
我们没有说过话,只从他手上接过一支香烟;又是什么时候我也递了一支给他。
从他同别人说话的口音中,我听到道地的上海话,我懂得十之八九;另外有许多口语,简直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他一定是沙眼。”当我用他的洗脸手巾的时候,我自然这末想,因为早上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在那不大看得见眼睛的地方,浮着刺目的两团绿色的眼屎。我当然没有什么犹豫还是用那灰色的小毛巾洗脸,他一定有沙眼的,这观念便是这时产生的。
比起另外的两个人,他更不离开这房间。他似乎不会唱戏,也不会唱什么小调,所以总是静静躺着。有时我疑心他睡熟了,望望他,他却在看书呢。大半的时候他拿着那一本三十二开灰色书皮的书。我故意捉住一个机会到他床边看一看那书,因为我也希望有一本书来遣去这漫长的白天,原来是一本《三民主义问答》。我问他这是一本讲什么的书,他告诉我他一点也不晓得。他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天真却又有点意味的笑。后来几天这书还是很少离开他的手。
常常吃着别人买来的瓜子或铁蚕豆,连别人买来补养身体的鱼肝油,他也毫不客气地帮着吃。我就做过两次小东,打了半斤酒,买了点烧鸭,他却是最客气的一个。就是平常吃饭,他也让着我,只要我一离桌子,那有点肉的菜,我看到连汁都倒在他碗里了。
大概领到薪水过后,常常看见他们买一点衬衫,胶皮鞋,袜子,甚至香烟盒,几种用场的小刀之类的奢侈品,而他还是什么都不买,穿着一件怪难看的白色西装坎肩,和一条卫生裤,走路的时候,用一把大蒲扇掩着前面,摆着八字走了出去,或走了进来。天稍稍有点热那件坎肩便收起。背上,手膀上也布满了许多大麻子。
后来我们不成天抽烟了。他拿来一副骨牌,我们玩抢开,接龙,扑乌龟,扑蝎子,他是这里面最能干的一个。他又拿了麻雀牌来,我们打两毛钱一茬,他也显得最有心计,常常提醒我、教我,现在我们混熟了。他时时逗大家笑,譬如打牌他发“九饼”的时候,就说:“陈伯祥来哉,”或是一抓到二索,他就挤着小眼问大家:“像吧,嘿!”他赢的时候多,居然拿赢的钱买一些酒菜,或者买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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