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浊则善淤,激则善回 (第3/3页)
集也奇怪。”
“更奇怪的是,就在今晨,邓巡抚取道回河南,特意来了一趟州衙。”
“拿着公文将张国玺提走了。”
这个名字一出口,李常二人面露恍然之色,难怪吴知州这样失态。
张国玺,字君侣,是万历二年进士三甲第九十七,与吴之鹏同科,位次高个那么一百位。
吴之鹏与张君侣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可太深了。
当年两人一齐下放河南,张君侣任仪封知县,吴之鹏任考城知县,毗邻而治。
奈何运势不佳,一到任便遇是黄河滥于仪、考。
吴之鹏歪心思多,哪管什么以邻为壑,直接半夜偷偷朝张君侣开闸泄洪,保了考城无恙,却致使仪封被淹,自此两名同科同僚之间,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五年间,双方一路从仪封斗到徐州,可谓互相恨之入骨。
如今吴之鹏好不容易彻底将张君侣斗垮,押入大牢,结果邓以赞又横插一脚,能舒坦才怪了。
李民庆神情古怪地看着吴之鹏,幸灾乐祸道:“吴兄,当初我就劝你,人好歹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你刺字流放。”
“现在如何?”
“算了算了,就当卖邓巡抚一个面子,饶那厮一条狗命好了。”
别看坊间都说他们是贪官污吏,但他们做事可比清流讲分寸。
没后台的清流进了徐州,那是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
但要是有后台的来了,那自然要卖三分薄面,融得进来分一杯羹,融不进来也好聚好散。
只要不是像张詹那样整天喊着势不两立,玉石俱焚,大家奏疏上互相弹劾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算维系人设了。
所以,严格说来,张君侣只是跟吴之鹏有私仇,并不是像张詹那样见人就咬的疯子。
李民庆完全不放在心上。
吴之鹏瞥了李民庆一眼,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我是怕邓以赞别有用心!”
吴知州虽然语出惊人,但李常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隐约透露着怜悯。
宿敌到这个地步,何尝不是一对苦命鸳鸯。
常三省轻咳一声,还是出言关切了一句:“邓以赞一个河南巡抚,用的什么理由来徐州提人?”
吴之鹏面色不太好看,但仍旧保持着冷静:“邓以赞说,仪封县的百姓屡屡到巡抚衙门联名请愿,希望他出面,给张君侣一个好下场。”
“他实在烦不过,这才向刑部请了条子。”
李民庆插话道:“吴兄以为这是托词?那厮断无这等声望?”
吴之鹏闻言,竟一时陷入犹豫。
片刻后,他才摇了摇头:“这事应当是真的。”
张君侣入狱之后,仪封县的吏民贩夫庖厨之属,自己凑路费也要来徐州探望,甚至还有全村凑钱,选出士绅代为探望的奇葩事。
大牢外整天都有农夫,捧着油条烧饼,跪着大喊大哭,非要见一面张君侣。
按照邓以赞的性子,遇到这场景,很难不会心软——吴之鹏当初在河南,就是用这一招取信的邓以赞。
李民庆打量了一下吴之鹏的脸色,更是笃定吴之鹏杯弓蛇影。
他拍了拍吴之鹏的肩膀,安慰道:“吴兄,咱们不跟清流比声望,也不值得咱们心生嫉妒。”
还以为邓大人要给张君侣翻案呢,闹了半天原来是顺手的事。
吴之鹏烦躁之极,猛地甩开李民庆的手,咬着牙道:“张君侣再怎么说也是咱们斗倒的清流,再加上皇帝视察水次仓,潘季驯一反常态召集你我议事,难道不觉得可疑么!?”
常三省看了一眼惶然的吴之鹏,又看了一眼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李民庆。
他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吴兄,当初你在河南开闸放水的公案,还是邓巡抚断的,他想翻案岂不是自找麻烦?”
“咱们扪心自问,换作你我,会做这等事么?”
“照我看来,无非是邓以赞邀名养望,迎合仪封百姓,顺手为之罢了。”
“再说水次仓与潘总理,若是上面真查到了什么,皇帝岂不是早就知晓?”
“不说锦衣卫立刻出动,逮拿我等下狱,至少皇帝不会一句过问也无,直接南下扬州。”
“眼下皇帝南下,岂不正说明我等高枕无忧?”
吴之鹏一滞。
这说法还真让他一时辩驳不得。
可心中的警兆仍旧在提醒他,事有蹊跷,不可不防。
嗫嚅半晌,吴之鹏只能含糊反驳道:“兴许是皇帝忌惮我等树大根深,生怕动摇河漕根基,才故布疑阵……”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甚自信,说不下去了。
常三省出言安抚道:“要是吴兄不放心,稍后给大家通个气,多加警惕就是。”
李民庆哼哼一声:“好了,吴兄,不要杞人忧天了,还是先送我回都水司,待我换身破烂行头,再去拜见潘总理。”
吴之鹏仍旧不情不愿:“果真要去么?”
李民庆大手一挥,果决回道:“咱们是去开会的,潘季驯敢对咱们做什么!?”
……
与此同时,李家井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驱赶闲杂后,一行人正站在某处堤坝上,对着汹涌的河水指指点点。
“……朕早就想来黄河看一看,受受教育,上千年治理黄河的历史,就是咱们一万万华夏儿女的抗争史。”
朱翊钧说完这句,收回了眺望黄河的目光,看向孙继皋:“记完了么?”
孙继皋正在起居注上奋笔疾书,被催促后连忙记完最后一笔,兆烝其勠,黔首其瘁,便匆匆停笔。
朱翊钧见状点了点头,示意潘季驯可以说正事了。
潘季驯倒是没什么废话,张口就来:“有史以来,黄河决口达千余次,大的改道二十余次,几乎每三年就有两次决口。”
“总体来看,黄河下游河道变迁大体划分为北流、东流、南流三个时期。”
“王莽建国三年以前,为北流,黄河下游经今大沽河入少海。”
朱翊钧摆手打断了潘季驯:“说渤海。”
潘季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少海被御赐得名渤海。
他从善如流:“王莽建国三年,黄河在魏郡决口,漫流多年,王景治河后,黄河改道往东,经今山东入渤海。”
“直至前宋庆历八年,一度为东流期。”
“建炎二年以后,黄河逐渐侵泗夺淮,经泗水向南经清口汇入淮河,到淮安云梯关入大明海……额,黄海。”
“直至今日,一度为南流。”
朱翊钧稍微了有了概念,总结道:“也就是说,千年以降,黄河逐渐自北向南,逐渐偏移。”
潘季驯斟酌着言语,与皇帝耐心解释道:“上中游河段改道倒是没这么有次序,如宁夏河段西徙东侵,河套河段南北摆动,永济潼关河段频繁凌乱。”
“不过单说下游,确是由北而南,逐渐下移。”
朱翊钧沉吟片刻,问了个外行问题:“若是束水攻沙不成,黄河是夺淮南移好,还是改回渤海好?”
潘季驯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驳道:“陛下,束水攻沙已有成效,万历五年以后,黄河再无变扰,岂可轻言不成?”
万历五年以前什么光景?
万历四年决丰沛、三年决砀山、二年淮河并溢、元年河决房村、隆庆五年决王家口、四年决邳州、三年决沛县……
不说年年决堤,也差不多了多少了。
但自从束水攻沙以来,万历五年功成,黄河顷刻偃旗息鼓,已经数年风平浪静了!
这怎么能叫束水攻沙不成?
朱翊钧见潘季驯这幅不服气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倒是很想说,成效只有十年,万历十五年便还复旧观了,但这话没头没尾,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朱翊钧只能换个由头:“河漕隐患深种,哪能不未雨绸缪。”
潘季驯无言以对。
“陛下,张君侣带到。”
众人齐齐回过头。
只见邓以赞风尘仆仆走上堤坝,朝皇帝拱手行礼。
朱翊钧轻轻颔首:“走吧,让他带咱们看看,徐州河漕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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