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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出殡,难掩伤悲 (第3/3页)

、饿狗关、阎王关、衙差关、黄泉关,可过那七关还在黄泉路上。他这个《过七关》挺全,包括了黄泉路上各种关卡,而且能进入六道轮回。”公冶山说:“这么一叨咕,老太太不糊涂了,往那边走就更顺当了。”

    天刚放亮,梁石头从梦中醒来,从结了一层薄霜花的窗子向外窥视,惊异地发现,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拉着金玲跑向院子,去看恍若琼枝玉叶的雾凇。静谧的早晨,一点儿风也没有,空气清新,寒意凝重,树挂错落有致点缀非凡。看那枝丫、垂丝、树干、篱笆、枯草都通通裹上了银装,宛如缪斯恩赐的羽衣,恰似处子遗失的素裙,藏住了暗淡的愁,透出晶莹的美。梁石头忽然觉得,世间最有生命感召力的艺术乃是大自然的鬼斧,最具艺术震撼力的杰作乃是大自然的造化。尽管这美的展示只是一时,但留下美的记忆却会永久。

    石头那忧伤的情绪就被这晶莹的景象感染了,神气多了几分清爽肃穆,情感多了几分厚重纯真。金玲说:“这树挂多肃穆,像是球幡条幡似的。”梁石头说:“这场景好像是专门为奶奶送行精心布置的。”

    大出殡是一场重头戏。看热闹和帮忙的人们踩着凌乱的脚步,从不同方向的街巷往村子西南角汇聚。等待起灵时,张铁嘴儿发起了议论:“这说啥有啥呀!在咱村上这么风光的发丧场面有几家?没几家呀!为啥?一般人家折腾不起。像曲二杆子出殡那时就跟这场面没法比,只装了个有缝隙的旧木箱子,抬一溜道那箱板咯吱咯吱直响。”姚老美也品评道:“尽管不一样,结果都一样啊。到啥时说啥话,有啥条件办啥事。这人生下来都注定是奔着死亡去的,无论早些,无论晚些,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谁也逃不脱。”

    正在闲聊,老丑和莫可挽着婆婆贾佩纶、黄香兰和黄香芪搀着母亲刘银环也到了灵柩前,杜春桂正扶着灵柩哽咽不止,哭得瘦削的双肩一耸一耸的,艾育梅、顾小满、盘妮都上前安慰。刚把姨婆搀扶开,二禄摇晃着水蛇腰,围着灵柩转了一圈,抖颤着双手抚摸棺盖,悲悲戚戚地喃喃道:“春心哪,春心哪,你多精明一个人哪,七十三那道坎你都熬过来了,你咋还能想不开呢,这得受多大的委屈挨多大的圈憋呀!春心哪,我比你还大呢,想不到你走我前边去了。今天我来送你,说不上哪天我也是这个样子……”

    屋里,老憨想起老伴往日种种的好处,内心一阵悲伤,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三喜子劝说:“别伤心了,七十五也是喜丧了。她七十三那年八月十五犯病,差点儿就送了命,算一算她等于是多活了两年多,够本了。”老憨用手背擦擦泪痕,叹息一声说:“这我都知道,都知道……”闻大呱嗒跑进来报告外面的消息:“哎妈呀,他二大爷儿拍棺呢,还叨儿嘁咕的,好像说啥想不开、受委屈。”香柳说:“看你说的歇咧搭掌的,二大来吊唁有啥大惊小怪的。”见父亲阴了脸下了地,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忙上前扶着。

    到了灵棚前,只见二禄耷拉着角瓜脑袋,眯缝着三角眼,厚嘴大唇嗦啰着发黄的大板牙,一边拍棺一边嘶声悲叹:“细想啊,死了倒比活着好啊!活着有遭不完的罪呀,死了就享福了;活着有顾虑不完的事儿,死了就省心了。啥好的赖的,啥多的少的,啥你的我的,到末了都不重要了。唉,活着是一朵云,死了就全散了……”他对着棺材说话太投入了,连老憨到了旁边都没发觉,继续拍棺叨咕,“想当初哇,也是怪我,是我对不住你呀,我知道你没少记恨我!想当初哇,也不全怪我,我不该听我爹的话,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还是缘分浅哪!想当初哇,也多亏了我,给你找个实诚的小伙,不然你也积攒不下这么多子女……”

    听到这儿,老憨气囔囔道:“想当初想当初,良心都叫狗吃了,还有脸在这翻拾!”二禄一愣,旋即梗起角瓜脑袋立起三角眼,理直气壮地说:“我,我说错了吗?不因为我,你能说上这么好的媳妇吗?”一句话惹恼了老憨,抓住二禄胸襟,推搡到供桌前骂道:“你扯啥王八犊子?是不是想故意给我添懊糟?你欺负我那么多年,临了还给我整这一出!”二禄猛地搡脱:“你这不知好歹的,我不稀得跟你理论……”

    话音未落,被老憨一脚踹跪在地,就势拍打草垫子抱屈,“春心哪,你都看到了吧!看他是咋对我的呀!我可是他二哥呀!”三喜子穿过人群把两人隔开,豁牙露齿地说:“这还没下葬呢,能不能让春心安心地走?这节骨眼你们哥俩还搬争,让不让人笑话?”香柳拉扯父亲回屋,老憨还回头对二禄嚷嚷:“你纯粹是猫哭老鼠——假慈悲!”黄三怪指使黄士栋:“四丫子,赶紧把二大爷儿送回家去,别让他再来了。”黄士栋扶起父亲往院外走,二禄还骂骂咧咧:“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枉费我当初咋成全他了……”见众人还在围观,姚老美嚷嚷:“该干啥干啥,都准备好出灵。”

    公冶山将一只用来招魂的大红公鸡绑牢扔在了棺材天上,姚老美指挥黄耷黄夺兄弟撤去灵棚。看见黄三怪,公冶山大声问道:“三怪,杠子手到齐了吧?”黄三怪指着站在灵头旁边的一群杠子手说:“三十个棒劳力,一个不少。”公冶山向人群扫了一眼,抬棺的有小伙子,也有成了家的大老爷们儿,而且亲属居多。他招呼曲克穷:“你过来过来,拿五谷囤、长明灯、倒头饭,还有纸灰包,这些都是姑爷子的活,抓紧收拾一下。”曲克穷挪动五短身材,刚把下葬物品用纸壳箱子收拾走,公冶山便招呼杠子手绑好抬棺的绳子并穿进了杠子。

    出灵的时辰到了,公冶山喊一声:“长子点棺——”孝子贤孙们都跪在棺材前,只见黄士魁用一根木杠撬动一下灵棺,然后跑到前边打着灵幡跪着,黄四亮把丧盆高高举过头顶。随着先生喊“起灵——”,早已各就其位的杠子手把灵柩稳稳抬起来,孝子贤孙们又是一片哀嚎哽咽。黄四亮把瓦盆狠狠摔碎在院门口的硬地上,然后和打灵幡的大哥、捧遗像的老弟一同起身,引领灵柩缓缓向院外移动。

    哭声又起,唢呐又鸣,如潮激荡。打条幡球幡的方阵走在灵前,每逢路口或转弯孝子就迎灵跪地磕头,送葬的队伍里不时有一把把黄色的方孔引路钱抛向空中,如同枯叶一样纷纷散落。观看出殡的男女老少分列街两边,仨一伙俩一串的。有几个妇女跟随送葬的队伍向前穿插,一会儿指前点后,一会儿评头论足。

    “哎,那个是老三媳妇吧?哭得倒是挺响,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那个是老太太的老儿媳妇,哭两眼通红。”

    “眼睛红不一定是哭的,兴许那城里的媳妇上咱乡下没睡好觉。”

    “要说连心还是亲闺女,香柳嗓子都哑啦,说不上哭多少场了。”

    “老长也哭得厉害,跟她老姐姐还是连心呀。”

    闻听一阵阵唢呐声从远处传来,不敢参加出殡的梁石头早已向西跪在大门街上,见那浩荡的队伍从中心街路口缓缓经过,深深磕头呜呜哭泣。金玲来扶丈夫:“起来吧,起来吧,那队伍都过去了!”

    灵柩缓缓抬出北村口,姚老美让女人们都止步,其他亲友跟在灵棺后边继续送行。女人们的哭声又一阵如浪掀起,香柳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哀嚎,被闻大呱嗒和任多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拽起来。

    寥廓的苍天下,霜染的大地更显清凉寂寞,不时有枯黄的叶子从路两旁白杨垂柳上随微风零落下来。一路上,杠夫轮流换抬,向椅子圈缓缓移动。唢呐声间歇时,曲二秧忽然说:“老姚,你看这场面,给来一套嗑呗!”有两个杠子替手也跟着起哄,姚老美并不推脱:“那就整几句,看看说的帖不帖铺衬。”说罢念叨起来:

    哭的哭,拜的拜,孝子贤孙跪成排;

    曲一吹,棺一盖,全村老小等上菜。

    走的走,抬的抬,后前跟着一片白;

    坑一挖,土一埋,从此人间不再来。

    念叨完,还感慨道:“人呐,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吧。多年以后,谁不是这个结局?所以呀,好好珍惜眼前吧……”众人夸他有才,编得确实有水平,说的都是实话。

    到了墓地,将棺材缓缓放下,撤了棺杠。在公冶山的指挥下,由黄四亮下到穴中,倒退着把墓底用铁锹刮一遍,用锹横着打两道土楞,在墓穴四角各放一个馒头。做完这些才开始落棺,众人上前,绷紧两道大绳,把灵棺移进墓穴。公冶山用罗盘定向,拨棺调向,曲克穷在槐头放下五谷粮囤、长明灯、倒头饭和纸灰包。公冶山宣读过路引后,帮忙下葬的每放一锹土,黄士魁就把立在棺盖上的灵幡往上提一下,一次比一次高,第三次举过头顶时众人纷纷添土。

    望着渐渐隆起的一座土丘,黄士魁心里空落。跪下给母亲烧纸,忽然想起葬在上江和尚沟的亲爹来,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了心头。见他跪久了,穆逢时和金书山过来把他搀扶了起来。

    烧过五七之后,老憨在四亮家又住些日子,便执意回奇潭市,黄四亮和贾来燕再三挽留也没留住。时已天寒地冻,老憨穿得厚,捂得严,被四亮送上通往奇潭市的长途大客车。

    老憨回到奇谭市临近柳条河自建区自己那两间房里,枯坐在炕上,一副颓丧的样子,望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出神。由于没有了女人,屋里少了烟火气,显得特别冷清空落。忽然想起小石头的梦话,挪动沉重的身子到了箱柜前,打开箱盖,伸手在里面一通翻寻。终于摸出了装大烟的小玻璃瓶,拧开瓶盖一看,原有半下的烟土连一块也不剩。

    他彻底傻了,堆缩在凳子上,小瓶子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好久,他嘴唇抽动起来,再也难忍内心翻涌的阵阵哀痛,双手掩住脸面,放出无比苍凉悲切的长声:“啊——啊——老蒯呀,你咋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呀——”这突兀的哭嚎声,打破了沉寂,而且一声高过一声,附近的邻居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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