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纳西族怨灵(一) (第3/3页)
上,像是给青瓦镀了一层金边。
可我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魂归日,我要和和阿爷一起,帮阿星和阿月找到归魂的路。只是我没想到,这趟帮魂归位的旅程,会比我想象中更艰难,也更惊心动魄 —— 旧寨里,不止有阿星和阿月的魂,还有五年前那场拆迁留下的,更多的执念和遗憾。
和阿爷的家在旧寨最西边,是一座小巧的四合院,比我上午去的那座更整洁,正房的窗纸上没有破洞,门楣上挂着的 “护院” 木牌也完好无损,只是木牌旁边挂着一串风铃,是用东巴文木片做的,风一吹,就发出 “叮叮” 的轻响,不像普通风铃那么清脆,反而带着点沉郁的调子。
“这是阿月做的风铃,” 和阿爷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她小时候跟着我学东巴文,喜欢把刻了字的木片串起来,说这样就能听到‘字的声音’。”
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树干不粗,但枝叶很茂盛,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陶制的香炉,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灰,旁边堆着一叠东巴纸。“阿月喜欢桂花,说等桂花开了,要做桂花糕给我吃,可她没等到。” 和阿爷走到桂花树下,伸手摸了摸树枝,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树。
我跟着和阿爷进了正房,正房里很暗,只有屋顶的 “亮窗”(纳西族四合院正房顶部的小窗,用于采光)透进一点光。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几本东巴经抄本 —— 不是老经本,是和阿爷后来凭着记忆抄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很工整。
“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和阿爷走到墙角的灶台边,灶台是土砌的,上面放着一个铜壶,壶身上刻着 “三朵神” 的图案。他往壶里加了点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包茶叶,“这是阿月采的高山茶,她知道我喜欢喝,每年春天都去山上采,晒干了给我存着,现在还剩这么点。”
茶叶放进壶里,开水冲下去,一股清香立刻弥漫开来,不是我在城里喝的绿茶那么鲜爽,而是带着点草木的醇厚,像是把山的味道装进了杯子里。和阿爷把茶递给我,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套东巴祭司的服饰 —— 黑色的麻布长袍,红色的腰带,还有一顶用竹篾编的帽子,帽子上缀着彩色的布条。
“明天做仪式,你要穿这个。” 和阿爷拿起长袍,抖了抖,“这是我年轻时穿的,阿月说等她长大了,也要学做东巴,我就把这套衣服收起来,想等她成年了给她,可现在……”
我接过长袍,布料很厚实,摸起来有点硬,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香柏味,应该是和阿爷平时用香柏枝熏过,防止虫蛀。“和阿爷,我能学好仪式吗?我只学过一点东巴文,《指路经》也只看过片段。”
“能,” 和阿爷很肯定地说,“《指路经》的核心是‘指路’,要告诉灵魂祖先的方向,从丽江到金沙江,再到雅砻江,最后到‘祖源地’—— 我们纳西族的祖先来自北方,所以要往北边指。仪式的步骤不难,关键是心要诚,不能有杂念,不然灵魂会害怕,不敢跟着走。”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抄本,翻开,指着上面的东巴文说:“你先跟着我读,这些是仪式开头要念的‘请神词’,要请三朵神、署神、祖先神来保佑。东巴文是象形文字,你看这个‘三朵神’的符号,像不像一个人举着剑?三朵神是我们的战神,能保护灵魂不受恶鬼欺负。”
我凑过去,看着抄本上的东巴文,确实像和阿爷说的那样,“三朵神” 的符号是一个站立的人形,手里举着一个类似剑的图案,线条很有力。我跟着和阿爷的调子念,东巴文的发音很特别,有的音要拖得很长,有的音要短促,像是在唱歌。和阿爷说,这是因为《指路经》本来就是 “唱” 给灵魂听的,要让灵魂觉得亲切,愿意跟着走。
念到傍晚的时候,我的嗓子有点哑了,和阿爷给我续了杯茶,说:“先歇歇吧,晚上还要准备‘魂纸’—— 就是用东巴纸剪的纸人,要剪两个,一个像阿星,一个像阿月,仪式上要把纸人烧掉,让纸人带着她们的魂走。”
我跟着和阿爷走到耳房,耳房里摆着一张大木桌,桌上放着东巴纸、剪刀、松烟墨。和阿爷拿起一张东巴纸,说:“东巴纸是用构树皮做的,要煮、捶、晒,工序很多,现在会做的人少了。阿月以前跟着寨里的老人学过,她做的东巴纸最厚,最适合剪魂纸。”
他把纸铺在桌上,用手指比了比,开始剪。和阿爷的手很稳,剪刀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很快,一个女人的轮廓就出来了 —— 梳着纳西族传统的 “编发”,穿着麻布长裙,裙摆上还有 “日月花” 的花纹。“这是阿星,她喜欢梳编发,阿月喜欢披头发,所以剪阿月的时候,要把头发剪得长一点。”
我看着和阿爷剪纸,突然想起上午在耳房里看到的东巴纸本子,忍不住问:“和阿爷,阿月的本子,您见过吗?就是她写东巴文的那个本子,我今天在第一座院子的耳房里看到了。”
和阿爷剪纸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见过,那是她的‘心事本’,她有什么话不敢跟我说,就写在本子里。阿月没了之后,我去找过那个本子,可没找到,我以为被拆房的人拿走了,没想到还在耳房里。”
“明天仪式结束后,我把本子拿给您。” 我说。和阿爷点了点头,继续剪纸:“阿月的本子里,应该写了很多关于阿星的事,还有她对寨里的感情。她从小在寨里长大,跟每一座木楼、每一棵都有感情,拆寨的时候,她哭了好几天,说‘这是我们的家,怎么能拆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阿爷点了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照在东巴纸上,纸页泛着柔和的光。我们剪完两个魂纸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和阿爷把纸人放在桌上,用一块红布盖着,说:“不能让纸人见月亮,不然魂会被月亮勾走,明天仪式就没用了。”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捆香柏枝,放在灶台边,说:“明天一早,我们先去晒谷场修‘署’牌,要找一块新的木头,刻上署神的符号,再用香柏枝熏一下,这样署神才会回来保佑仪式。然后去东巴庙,虽然庙被烧了,但地基还在,仪式要在地基上做,那是寨里最神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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