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识 (第2/3页)
调还稀罕。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中年男人没在意周围的目光,指尖在 5 元区的鞋堆上滑过,他拿起一只拖鞋,捏了捏鞋帮,鞋底硬硬邦邦,像块木头。
“好的,先生。”肖童应着,她知道,这声 “先生”不只是称呼,是对方默许了她的请教,也是她对这份尊重的回应 —— 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摊前,尊重比凉快的风还金贵。
她微抬右手,先指向 5 元区,指尖勾着鞋帮拎起一只拖鞋 —— 胶面是暗褐色的,蒙着层洗不净的灰翳,摸上去糙得硌手,指腹蹭过纹路时,还能触到卡着的硬疙瘩,硌得指腹发涩,那是没熔透的胶渣。“这是再生胶做的。” 她的声音比刚才敞亮了些,尾音裹着股实在劲儿,不像是推销商品,倒像跟街坊唠家常。指尖轻轻划过胶面,立刻留下道浅浅的白印,半天都散不去 —— 胶面硬得没半点弹性。“这鞋闻着没有橡胶的香味,反而带着点土腥气,生胶就是废品站收来的废胶制品,旧轮胎,旧鞋底,割开了,熔一锅就塑形,省了脱硫、精炼那好几道工序。” 她顿了顿,把拖鞋往摊板上一放,鞋跟磕在木板上,“啪” 的一声脆响,没半点拖泥带水,“价钱是便宜,但不耐磨,天热一晒就软塌塌贴脚,闷得人脚心冒汗;汗渍渗进去,脚还容易发痒、过敏,到了冬天更糟,硬得能当暗器,扔出去能把流浪狗打得乱窜。”
接着,她转身走到 23 元区,弯腰从叠得整齐的鞋堆里抽出一双女士胶鞋。跟旁边暗褐色的拖鞋一对比,浅米色的胶面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是刚蒸透的糯米糕裹了层薄猪油的那种润,不扎眼,却看着踏实。她拇指轻轻摁向鞋头,胶面软乎乎地陷下去个小坑,指腹能觉出内里的韧劲;一松手,“噗” 地一下弹回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轻轻颤了颤,像吹了口软风。“这是生胶工艺做的。” 她把鞋递过去时,掌心轻轻托着鞋跟,指腹还特意避开鞋头那片平整的胶面 —— 那模样,倒像捧着件怕碰坏的宝贝。“摸着手感软和,还带弹性,是用新采的橡胶发酵,再经塑模、高温硫化等工序做的。” 她侧了侧鞋身,“所以有股淡淡的胶香,像晒透的橡胶树叶子,混着点草木的淡香,不冲鼻。” 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点自豪,“这种鞋耐穿,下雨天踩水不打滑,厂里的工人爱买,连政府大院的干部家属也常来挑 —— 虽说有点小贵,但一双穿两三年都磨不破底,也是值当。”
周围几个守摊的个体户还愣着:谢姐搭在泡沫箱沿的手指本来还跟着吆喝的节奏轻点,这会儿僵在半空忘了动;何仙姑捏着的钩针悬在半空,脚边的毛线团滚出去半尺远,她也没低头去捞。他们早就听惯了肖童在摊子里的吆喝 ——“好鞋嘞!新到的款,物美价廉,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今天突然听她讲 “再生胶”“生胶工艺”,这些词听着新鲜,跟听天书似的,可看着肖童捏着鞋边、指着胶面认真讲解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铁皮棚子好像不那么低矮了, 多了点透亮劲儿。阳光从棚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她那件洗得发蓝的白布旗袍上晃啊晃,碎金子似的,落在盘扣上、衣角边;连她额角沁出的汗珠,都裹着这点光,滚下来的时候亮晶晶的。
中年男人接过那双 23 元的胶鞋时,指腹先触到了鞋面细密的纹路 ——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光面胶,而是带着点磨砂感的老橡胶。他手上的老茧蹭过鞋头,那层橡胶硬挺得很,不像街边摊卖的便宜货一按就塌。手指慢慢滑到鞋跟,他蜷起指节捏了捏鞋底的防滑纹,沟壑里还嵌着点出厂时的蜡质白霜,韧劲顺着指腹往小臂传,倒比他预想中扎实。指尖顿了顿,他抬头朝肖童扬下巴时,目光里还带着点审视,扫向摊位角落那堆解放鞋:“解放鞋只卖七块?”
肖童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半分,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摊板边缘的木纹,“新乡来的民用解放鞋,批发市场拿货九块八,卖十一块;军用款拿货十块五毛,卖十三。我这双七块,单卖一双算不出账,得等这批都清完,才知道是亏是赚。”
守摊的是肖童的表妹,因总爱整理解放鞋,熟客都叫她“解放鞋”,她顺手把悬吊在解放鞋上的价牌扶了扶, 然后走开把位置让给肖童。
中年男人拿起一只鞋来,指腹蹭到了布面 —— 粗布硬挺,带着股说不出的旧味,像是晒过老仓库的阳光混着橡胶的沉劲。“怎么把这鞋摆这么偏的角?” 他捏着鞋面的布匹搓了搓,布纹里的细棉线蹭得指腹发痒,一股陈胶味混着布面的呛味飘过来,他微微皱了眉,拇指往鞋内底按了按,再翻转鞋底,指节扣住橡胶边握紧、放开,再握紧、再放开,橡胶回弹时发出轻微的 “咔” 声,他面色稍缓,可眼睛还盯着肖童,没松劲。
肖童先抬眼望了望远处,正午的太阳把 “临桂欢迎您” 的红色地标晒得发亮。转回头时,她眼神里多了点笃定,小嘴微启,指尖轻轻拂过鞋面,把踏塌的鞋帮一点一点撑起来 ,露出里面白得发黄的衬布:“面料是乳胶挂布,高温压出来的,鞋面是半手工冲切,家属工厂缝制。这样的厂子管理松,上面不批经费,设备也老旧,更换不了,缝出来的鞋面就糙了点。本来是给部队做补给的,后来改成民用款,没卖开。”
她顿了顿,指尖在鞋帮的针脚处停住 —— 每厘米三针,针脚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但成型是在大厂做的,从鞋帮缝制到粘海绵底,刷三板胶都得按部颁标准来;套楦、上大底、沾边条,最后硫化脱模,一步都没省。这鞋底是真耐造,耐磨还抗老化 —— 就算鞋面穿破了,鞋底照样结实,能再钉块布接着穿。”
说到这儿,肖童忽然笑了,伸手从堆里翻出一只最大号的解放鞋,托在手臂上 —— 她胳膊细,那鞋头快抵到她手肘,鞋跟还露在手腕外,黑橡胶底衬得她手腕更白:“就是型号偏了,都是四型的。建国初期的人,在童年时候多数没鞋穿,脚板长得宽,四型正合适;现在的人脚型稍小,市面上都是卖二型半的鞋,年轻人穿不上这么宽的鞋。”
中年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这次的问题更沉:“进货渠道合法吗?” 他说这话时,指节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胶鞋,指腹的老茧都泛了白 —— 看他的模样,守法才是他的底线。
肖童把鞋轻轻放在摊板上,声音慢了些,像是在回忆什么:“是本市老国企的货,年头能追溯到我祖父的父亲那辈,最早是手工作坊,后来公私合营,再到国营大厂,风风雨雨一百多年了,十多年前这牌子就断了,货全压在手里。”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就凑过来了。最先挪过来的是隔壁烤玉米的小彭友,手里还攥着没剥完的玉米,连人带玉米往这边凑;刚才在摊边三轮车上打盹的香蕉老头,挤过来满是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路过的骑车人捏了刹车,脚撑子在沥青路上磕出 “咔嗒” 一声,探着脖子往这边望 —— 谁不爱听老故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个新鲜。
肖童没在意围观的人,接着说:“我也说不清当时的政策,只知道厂子明明知道这鞋卖不动了,还三班倒地生产。高层说,有产品就能去银行贷款发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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