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6章风雪夜归人,腊月里的沪上 (第3/3页)
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想办法,能不能把你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不行!”莹茵却急忙摇头,“啸云哥哥,不能再连累齐伯伯了。赵坤……赵坤那么厉害……”
齐啸云看着她惊慌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道。
“那……那我再多派两个可靠的人,在附近暗中看着点。”他退而求其次,语气却异常坚决,“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这次之后,齐啸云来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一点。他不再只是送东西,有时会陪着莹茵认一会儿字,或者讲一些外面听来的趣闻,试图驱散她心中的恐惧。他甚至开始隐晦地教她一些东西。
“莹茵,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遇到危险,找不到我,也找不到齐管家,可以去法租界的圣母堂,找一个姓李的神父,就说……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悄悄地塞给她一个很小的、冰凉的金属徽章,上面有奇怪的图案,“把这个给他看,他就明白了。”
莹茵似懂非懂地接过那枚徽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道护身符。她不知道啸云哥哥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尽全力地保护着她。
春去夏来,窝棚里变得闷热潮湿。那场风雪夜的惊吓似乎渐渐被时间冲淡,但那份刻入骨子里的谨慎和不安,却永远地留了下来。
莹茵更加努力地跟着母亲学习。她不仅学认字,也开始学刺绣。林氏的绣工极好,是真正的苏绣功底,以往只是闺中消遣,如今却成了谋生的手段,也成了教导女儿安身立命之本的方式。
莹茵很有天赋,她沉静的性格也适合这门需要极大耐心和专注的手艺。她坐在母亲身边,看着那细小的银针在母亲手中上下翻飞,绣出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眼中充满了崇拜。当她第一次独立绣出一片完整的叶子时,林氏抱着她,哭了又笑。
“好,好,我的莹茵,以后就算只有自己,也能有一口饭吃了。”
生活似乎又在艰难中寻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但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
夏末的一天,齐啸云来时,脸色异常沉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恐惧?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和莹茵说话,而是直接对林氏低声说道:“林姨,出事了。”
林氏的心猛地一沉,示意莹茵先去门口看着。
齐啸云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赵坤……那个奸贼!他升官了!督办沪上警备暨商贸事务,权力比以前更大了!我爹说,他现在更加肆无忌惮,排除异己……我们齐家,因为之前……之前暗中查探莫世伯案情的事情,可能被他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他最近已经在暗中打压我们家的生意了……”
林氏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墙壁才站稳。
“齐老爷……齐家……是我们连累了……”
“不关您的事!”齐啸云急切地打断她,“是赵坤狼子野心!我爹让我来告诉您,近期一定要万分小心!赵坤权势更盛,恐怕……恐怕会更加紧盯莫家旧事。你们这里,我担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恐惧已经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窝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呵斥声!
“是这家吗?”
“没错!有人看见那丫头就在这一片!”
“给老子搜仔细点!”
林氏和齐啸云脸色瞬间大变!
“快!”齐啸云反应极快,一把拉开墙角那堆杂物,“林姨,带莹茵躲进去!”
那墙角后面,竟然有一个极其狭窄、被杂物刻意掩盖着的凹陷,是之前齐管家派人暗中挖的,原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林氏来不及多想,拉着吓呆的莹茵就钻了进去。齐啸云迅速将杂物拉回原状。
几乎就在同时,“砰”地一声,窝棚那本就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几个穿着黑色绸衫、满脸横肉、腰里别着家伙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脸目光凶狠地扫视着狭小的窝棚,最后落在站在屋子中央、强作镇定的齐啸云身上。
“小子,你谁啊?住这儿?”刀疤脸的声音沙哑难听。
齐啸云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但他记得父亲的教导,越是危急越要镇定。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刀疤脸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齐啸云。齐啸云虽然刻意换了普通的衣衫,但那料子和气质,依旧与这贫民窟格格不入。“嘿,哥几个,这儿还有个跟咱讲王法的少爷羔子?”
他身后的混混们发出一阵哄笑。
刀疤脸逼近一步,眼神变得危险:“少废话!这家的女人和小丫头呢?藏哪儿去了?”
齐啸云心中惊骇,这些人果然是冲着林姨和莹茵来的!是赵坤的人!他强撑着道:“什么女人丫头?这是我一个朋友租的地方,他出门了,托我过来帮他看会儿屋子。这里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刀疤脸显然不信,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混混立刻开始粗暴地翻箱倒柜,破旧的家具被推倒,唯一的米缸被砸碎,里面仅剩的那点糙米撒了一地——幸好,藏东西的木箱被压在翻倒的破桌子下面,一时没有被发现。
齐啸云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阻拦,只能暗暗祈祷那个藏身的凹陷足够隐蔽。
一个混混走到墙角,踢了踢那堆杂物。齐啸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窝棚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刀疤刘!磨蹭什么呢?!赵处长那边还等着回话!找不到人就赶紧撤!别他妈节外生枝!”
刀疤脸闻声,似乎有些忌惮,骂骂咧咧地收回目光,又狠狠瞪了齐啸云一眼:“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告诉你那‘朋友’,夹紧尾巴做人,别惹不该惹的人!否则,哼!”
他撂下狠话,一挥手,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脚步声远去,窝棚里一片狼藉。
齐啸云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定了定神,赶紧冲过去挪开杂物。
“林姨!莹茵!没事了,他们走了!”
林氏和莹茵从狭窄的藏身处钻出来,脸色都是惨白如纸,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莹茵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
“啸云……少爷,”林氏的声音依旧颤抖,“多谢……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林姨,别这么说。”齐啸云看着满地狼藉,心有余悸,“这里不能待了!他们这次没找到,说不定还会再来!”
林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天下之大,她们又能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的?
齐啸云眉头紧锁,快速思索着。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法租界!去我之前跟莹茵提过的圣母堂!那里相对安全,赵坤的手还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伸进去!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事到如今,已没有更好的选择。林氏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好!”
她什么细软都顾不上收拾,只飞快地从那个被桌子压住的木箱底层,摸出那半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是她们仅有的几件换洗衣服和那点救命钱。
“走!”齐啸云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带着母女二人,迅速消失在贫民窟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之中。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前路未知,唯有少年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试图为身后的母女撑起一片小小的、安全的天空。
而窝棚内,那本莹茵看到一半的识字课本,静静地躺在翻倒的桌腿旁,被窗外吹来的风,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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