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离乡的火车 (第3/3页)
小的车厢,就像一个微缩的江湖,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他穿着半新不旧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油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显得格外精明。他能说会道,天南地北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一会儿跟人吹嘘北边林子里的人参像萝卜那么大,一会儿又神秘兮兮地说认识哪个农场的场长,能安排轻省活儿。
这个人像个水缸里的泥鳅,在拥挤的车厢里钻来钻去。他很快跟周围不少人混得烂熟,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散着呛人的劣质烟卷,一口一个“兄弟”、“老哥”,叫得亲热。
他忙活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我这缩在角落的半大孩子身上。他溜溜达达地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空当(其实是别人懒得挤出来的缝隙),带过来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汗混合的气味。
“小兄弟,一个人?”他咧开嘴笑,露出一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顺手就抽出一支烟递到我鼻子底下,“来一根,解解乏?”
我闻着那刺鼻的烟味,慌忙摆手,身子往后缩:“不,不了,……我不会。”
“啧,大小伙子,不会这个哪行?”他也没勉强,手腕一翻,那烟就像变戏法似的又回到了他自个儿嘴边叼上,划着火柴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喷在我面前。
“头一回出远门吧?去找奔头?”
我点点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放心,跟着大哥我,亏待不了你!这北边地界,我马三熟!”他自称马三,后来才知道,同行的人都叫他“马三爷”。
他说话时,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手腕上露出一截模糊的、像是被香火烫过的旧疤。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和村子里的长辈、额尔敦爷爷他们都不同,他身上有种混不吝的、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油滑气。
火车“呜——”地一声长鸣,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停在了一个简陋的、挂着“三道沟林业局”牌子的车站。
一下车,一股混合着松木清香和冻土腥味的冷冽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望不到边的、黝黑的原始森林轮廓,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巨大的标语牌竖立在站前空地上,写着“开发北大荒,建设新中国”之类的口号,让人心潮澎湃。
马三爷果然熟门熟路,他招呼着我们几个同车的年轻人,七拐八绕,找到了一个负责招工的人。他凑上去,低声耳语了几句,又塞了包东西,那人便点点头,把我们几个的名字都记上了,分配到了一个新建的林场——红旗沟林场。
那一刻,我看着马三爷那精明的背影,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除了额尔敦爷爷那种沟通天地的古老法则,似乎还有另一套属于人的、需要去学习和适应的生存规则。
新的生活,就在这片广袤、陌生而又充满希望的黑土地上,开始了。而我知道,这片土地之下,沉睡的不仅仅是肥沃的泥土和丰富的资源,还有那些随着移民和开发,一同被带来的、或古老或新鲜的奇闻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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