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3页)
细雪绵绵,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将静思院囚禁在一片单调的、令人窒息的灰白之中。寒意无孔不入,即便是白日,也鲜少有阳光能真正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和破败的窗棂。日子仿佛被冻住了,缓慢而粘稠地流逝,只有每日那罐冰冷刺骨的馊粥和吴嬷嬷那张日益焦躁刻薄的脸,提醒着时间的流动。
谢阿蛮身上的旧棉坎肩勉强抵御着严寒,但赤足踩在积雪或冻土上时,那股钻心的冷依旧会直冲头顶。她更加沉默,更像一个真正的痴儿,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角落,或是呆滞地望向某处虚空,只有偶尔转动眼珠,或是在赵宫女低声絮语时几不可察的凝神,才泄露出这具躯壳内并非全然空洞。
赵宫女因着那次“挡灾”和无声的陪伴,对谢阿蛮的倾诉欲渐强。她像一棵长期干旱濒死的植物,骤然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水汽,便忍不住将深埋地下的、盘根错节的苦楚,向着这个“听不懂”的树洞,一点点释放出来。
“今儿去领炭,又只给了这么点儿湿柴,拢共也烧不了一刻钟,净是烟。”赵宫女蹲在檐下,就着一点可怜的日光缝补,手指冻得通红僵硬,“那些管事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人下菜碟。听说长春宫那边,银骨炭都是一筐一筐地送,生怕冻着贵妃娘娘。”她叹了口气,针脚有些凌乱,“也是,谁让咱们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谢阿蛮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地上被自己用石子划出的杂乱线条,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赵宫女缝了几针,又停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秘闻般的语气,“我昨儿去交浆洗的物件,绕路从永巷那边过,听见两个扫撒的婆子躲在背风处嘀咕,说长春宫近来不止夜里不太平,连白天都……邪性。”
谢阿蛮的指尖,在衣袖掩盖下,轻轻动了一下。
“说是贵妃娘娘跟前得脸的大宫女,叫……叫翠浓的,前几日不知怎么冲撞了,被拖下去的时候,脸都白了,眼神直勾勾的,嘴里胡说什么‘有影子’、‘跟着她’……后来就没见着人了,许是打发到更苦的地方去了。”赵宫女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还有人说,娘娘寝殿里的安神香,如今点得比熏笼还旺,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檀香味,浓得呛人,可娘娘还是睡不安稳,有时半夜惊醒,一身冷汗……”
安神香……檀香味……浓得呛人。
谢阿蛮脑海中,吴嬷嬷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特殊苦味的檀香气息,与赵宫女口中“浓得呛人”的安神香,骤然重叠。是巧合,还是同源?苏浅雪需要如此大量的、甚至可能“加料”的安神香,仅仅是因为“凤体不安”?
“更邪乎的是,”赵宫女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其中一个婆子说,她有个同乡在长春宫偏殿做洒扫,有次半夜起夜,迷迷糊糊看见贵妃娘娘小佛堂的窗户纸上,映出个……个女人的影子,不像宫里任何一位主子的打扮,倒像是……像是许多年前宫里时兴过的旧式样,就那么在窗纸上一晃……没了。吓得她病了好几天,也不敢声张。”
旧式样的女人影子……小佛堂……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许多年前……旧式样……她前世做皇后时,宫中流行过一阵高髻广袖的装扮,尤其是她颇为偏爱的一种流云髻配牡丹缠枝纹的宫装,曾引得后宫纷纷效仿。苏浅雪那时还是婉仪,也曾小心翼翼地学着梳过类似的发式,却总被她说不伦不类……
难道……苏浅雪心虚至此,产生了与她沈青梧相关的幻觉?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无论哪种,都说明苏浅雪的“病”,根子极深,且与她沈青梧、或者说与四年前的旧事脱不了干系。这“病”,或许正是她谢阿蛮的机会。
但眼下,她必须先理清静思院内部的暗流。吴嬷嬷背后的“上头”,寻找的“东西”,与李美人密切相关。而李美人的疯癫和小产,恐怕就是那“东西”带来的后果。
她需要更接近李美人,或者,至少弄清楚那“东西”可能是什么。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那日午后,雪暂时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沉。李美人竟难得地打开了房门,搬了个破旧的杌子坐在门槛内,怀里依旧抱着那件小小的旧襁褓,望着院子里积雪发呆,神情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赵宫女远远看着,没敢靠近,只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谢阿蛮蜷在往常的角落,手里无意识地捻着几根枯草。忽然,她看到李美人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院子东南角那堆被积雪半掩的瓦砾上,那里曾是一处小花坛的残迹。李美人的眼神起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起一点浑浊的、强烈的情绪,像是憎恨,又像是恐惧,嘴唇无声地嚅动着。
谢阿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瓦砾堆并无甚特别,只有几茎枯死的野草顽强地支棱着。但李美人视线的落点,似乎是瓦砾堆后面,那堵布满斑驳苔痕和裂缝的旧墙根部。
就在此时,吴嬷嬷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脸色依旧不大好看,脚步却比平日急促。她是来给李美人送饭的——李美人的份例按理比谢阿蛮她们稍好一点,偶尔有些干粮。
吴嬷嬷将食盒放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