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水果店的女孩(上) (第3/3页)
感人的故事哭一场,眼泪流完就干了。然后明天继续,周而复始,像仓鼠在转轮上奔跑,以为自己在前进,其实一直在原地。”
她摸索着找到卷帘门的拉手,用力往上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卷帘门缓缓升起,夜色和街声涌进来。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店里沉闷的空气。
我跟着她走到门口。她锁好玻璃门,转身看我,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标准的微笑,像是戴上了一副精心制作的面具。
“但今天谢谢你,”她说,“听我说这些。平时没人听,我也不想说。”
“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我说。
她愣了一下,面具般的笑容出现裂痕,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很快又隐去。“嗯。”她从包里掏出两个橙子塞给我,橙子表皮粗糙,沉甸甸的,“甜的。生活偶尔也得是甜的。”
我握着还带着她体温的橙子,看着她走进夜色里的背影。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最后消失在街角。她走路时背挺得很直,但肩膀微微内扣,像是习惯了承受重量。
回到合租屋,韩宇正在阳台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烟雾被风吹散。
“回来了?”他声音沙哑。
“嗯。”我把橙子放在桌上。
“她……还好吗?”他没回头。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可能不好,但在努力好。”
韩宇掐灭烟,烟蒂在花盆边缘按熄——那是王爷爷留下的花盆之一,里面种着薄荷,被烫了一下,散发出清凉又苦涩的气息。“每个人都有故事,”他说,“只是有的人说出来了,有的人没说。”
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楼下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女人的尖利,男人的低沉,夹杂着摔东西的碎裂声。然后婴儿哭起来,哭声穿透夜色,尖锐而持续。
“睡吧。”韩宇说,“明天还要投简历。”
“嗯。”
但我没睡。躺在床上,我剥开诗雅给的橙子。指甲掐进表皮,汁液溅出来,清新的香气瞬间弥漫。我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确实甜,甜中带一丝恰到好处的酸,像生活本身的味道。
手机屏幕亮起,是老林的消息:“明天老张要做提拉米苏,来当第一批品尝者?他说这次绝对不像咳嗽药水了。”
我回:“好。什么时间?”
“下午三点。他说提拉米苏要冷藏够时间才好吃。”
“那你怎么知道不像咳嗽药水?”
“我偷吃了一勺。别告诉他。”
我笑了。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然后打出一行字:“今天听了一个朋友的故事,关于生病,关于被定价,关于在黑暗里努力发光。”
他很快回复:“每个人都有裂缝,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莱昂纳德·科恩。”
“你知道?看来我们有共同喜欢的诗人。”
“《颂歌》里的。”
“对。‘万物皆有裂痕’。下次来,我给你看我的裂痕收藏——不是真的收藏,是照片。我拍过很多有裂痕的东西:裂开的墙,碎掉又粘好的碗,断了枝又长出新芽的树。”
“好。”
对话结束。我吃完最后一片橙子,手指黏黏的,去洗手。水声哗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我的裂痕在哪里?我努力想,却想不出具体的。也许太平凡了,平凡到连裂痕都微不足道,或者,我一直在回避寻找它。
回到房间,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照片。地坛的红墙,咖啡馆的天井,水果店闪烁的灯箱,诗雅递橙子时的手——那张是我偷偷拍的,焦距有点虚,但能看见她手腕上彩绳的细节,和隐约的疤痕。
我把照片分类,建立新文件夹,命名为“星海计划”。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在记录一些东西,一些可能会消失、但值得被记住的东西。
窗外的婴儿不哭了。整栋楼陷入沉睡的呼吸声。北京在夜色里安静下来,像一个疲惫的巨人终于合眼。
而我,在二十六岁的秋天夜晚,开始学习如何看见裂缝,如何让光进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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